陈芸说完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后来我大病一场,忘了那段噩梦一样的日子,只记得什么都没发生之前的事了。”
谢云昭提起茶壶给她添水,一边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想起来的?”
她本以为陈娘子是从头装到尾,原来是真的病了。
也是,突逢大变,不疯都是毅力过人,生病在所难免,想她突然家破人亡,不也大病了一场?差点见阎王。
是吴军医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谢云景和宋莲轮流照顾她,她念这她爹临终前让她一定要活下去的话,才重新慢慢好起来。
人的情感是最复杂可怕也是最强大的东西。
可以让人死,也可以让人生。
陈娘子又是为什么重新想起了最想忘掉的“噩梦”?
陈芸还没回答,谢云昭已经猜到了。
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面前的女子眷恋的,大概只有顾婉了。
虽然她应该并不知道顾婉的存在。
陈芸如谢云昭所想一般开口道“我梦到了我的蓉蓉,我的女儿。”
她眼眶微红“我的蓉蓉还那么小,那是陈正德的亲外甥女,他也下得去手,我死也不会忘记他们将我女儿从我身边抢走的画面,我不能让我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我要为她报仇。”
一句话掷地有声,满是怨愤和仇恨。
谢云昭沉默地听着,转着手中的茶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顾婉的存在。
这件事连顾婉自己都不知道。
在她分神时,陈芸再次开口“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终于等到了你们,你们也和陈正德有仇吧?我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她等了太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一定要抓住。
谢云昭抬眼看向她“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再送他去见我女儿,给我女儿陪葬。”陈芸道。
她语气平静,似乎说的不是杀人,而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只是声音里满是寒意,如一汪幽深的寒潭,平静的湖面底下酝酿着骇人的危险和疯狂。
谢云昭有不好的预感,就连一直没说话的宋莲也抬起了眼看向陈芸。
“你莫不是想和他同归于尽?”谢云昭皱眉问道。
陈芸笑了,有些悲伤道“小娘子是想劝我好好活下去吧?”
谢云昭看着她“想要报仇,方法多的是,生命是每个人最珍贵的东西,也是最脆弱的,没了就真的没了,何苦为了这种人而付出生命?”
“小娘子,你没当过母亲,不知道我们做母亲的心情。”陈芸摇摇头“对于我来说,我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才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我自己的命还要排在后面。”
“我女儿被陈正德害死了,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这些年我每时每刻不再想如何杀了他,但我被困在庄子上,连见他都难,更别说杀他。”
陈芸说到这里低头苦笑一声,低声道“不瞒小娘子说,我甚至有想过对陈正德唯一的儿子下手,杀了他,陈正德也会和我一样痛苦,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只是我下不去手,我恨我为什么下不去手,恨我对不起女儿,让她一出生就遭这样的罪。”
“小娘子,我女儿没了,我也不想活了,这些年我全靠着为我女儿报仇的信念才活下来,报仇是我活着的唯一目的,杀了陈正德,我的心愿也算了了,就算继续活下去,也只一具行尸走肉没有区别,何必浪费米粮?”
谢云昭沉默,想起无忧无虑,每天活力满满的顾婉。
不知道若是顾婉知道自己并非宋兰亲生,会是什么心情?
自己突然多了个亲生母亲,会是高兴,还是无措?
会不会打乱她的生活?
若母女俩真的相认了,顾婉会如何抉择?
她不知道顾婉会怎么样,也不能代替顾婉做决定,只是现下,她却是要以对付陈大老爷的计划为重,这关系着她们一家人以后的生存。
无论怎么说,至少陈芸是真心疼爱女儿,多一个人疼爱顾婉,并非坏事。
况且,陈大老爷也知道顾婉的存在。
女儿是陈芸的逆鳞,陈大老爷若是在其中做什么手脚,欺骗误导陈芸,或是用顾婉威胁她,陈芸不知道真相,很容易被陈大老爷拿捏,那到时候她们就被动了。
她不希望也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若是你女儿还活着呢?”她终是开口。
陈芸一愣,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女儿已经被陈正德丢下山崖摔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她下意识道。
这是她当年亲耳听见陈正德手底下那两个常帮他做亏心事的下属说的。
谢云昭把从陈七郎和宋兰处听来的事情真相一字不落地转述给陈芸听。
“这件事我们也是才知道不久,陈家知道得应该比我们还要早。”
陈芸还处在巨大的震惊和欢喜中,半天没回过神来。
峰回路转也不过如此。
她落下泪来“蓉蓉,我的蓉蓉还活着,我的蓉蓉。”
人忽然接收到难以置信的事,总要有个消化的时间,谢云昭并未打扰她,只默默将一张绢帕放到她手边。
陈芸拿着绢帕,忍不住大哭起来。
谢云昭和宋莲安静地坐在桌边,看着陈芸宣泄情绪。
哭一哭也好,将不好的情绪全都哭出来,更有利于身心健康。
陈芸哭了一会儿,才慢慢停下。
“让你们见笑了。”她擦着眼泪道。
谢云昭又递给她一杯水“人之常情,没什么可笑的。”
陈芸感激地笑了笑,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喝着,润了润嘶哑的喉咙。
“我能去看看她吗?她现在姓顾?叫什么?长多高了?”她迫不及待问。
谢云昭耐心回答道“她姓顾,单名一个婉字,如今已经长到我这儿了。”
她比了比自己的胸口。
“至于见她,自然可以,只是现下不是时候。”
陈芸点点头“我懂,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