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星火(1 / 2)

法兰军镇,子爵城堡顶层卧室。

清晨五点,灰蒙蒙的天光勉强透过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缝隙,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一条惨淡的光带。

空气被一种冰冷的、压抑的暴怒所取代。

弗雷德子爵背对着房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仅穿着一件丝质睡袍。

他的背影紧绷,捏着高脚杯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

房间里一片狼藉:

一个昂贵的鎏金墨水瓶在提花壁毯上砸开一片狰狞的污迹,文件散落一地,水晶烟灰缸歪倒在桌角。

他没有咆哮,但那种山雨欲来的死寂,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窒息。

侍从米迪面无人色,端着银质托盘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杯碟发出细碎而令人心慌的碰撞声。

他低垂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毯里。

唯有站在阴影中的属臣,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他身形笔挺,微微躬身,如同沉默的礁石,目光低垂,落在自己锃亮的靴尖上,等待着风暴的降临。

良久,子爵的声音响起,冰冷、平滑,却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几乎要割裂空气的颤音:

“……死了?”

“是,大人。”

属臣的声音平稳无波,

“守备官巴尔多,昨夜于军营帐内遇刺。枭首。”

“呵。”

子爵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猛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暴怒,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封的愤怒,眼瞳深处燃烧着阴冷的火焰。

“政务官考核在即,西征军需转运千头万绪…他倒是会挑时候。

是嫌我法兰太清静,非要给我惹出天大的麻烦吗?!”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最终落在抖成筛糠的米迪身上。

那目光让米迪几乎瘫软。

“教廷呢?”

子爵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圣西斯洞察万物,教堂近在咫尺…我们的主教大人,莫非昨夜恰好耳聋目盲了?”

属臣的头垂得更低了些,语调依旧毫无起伏:

“属下已连夜谒见主教。主教大人言:

神启万事,万物皆有其时。生灭荣辱,皆为圣意。

我等凡人,静观其变即可。”

“静观其变?!”

子爵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掼在桌上。

殷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泼洒出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但脸上那冰封的怒容却奇迹般地没有碎裂,反而扭曲成一个极其难看的、混合着讥讽与暴怒的笑容。

“好一个静观其变!好一个皆为圣意!

他们享受着法兰的供养,坐在用金蜥币堆砌的圣座上,如今出了事,就用一句狗屁神谕来搪塞我?!他们真以为……”

“大人!”

属臣猛地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地上的米迪,厉声喝道:

“出去!立刻!没有召唤,任何人不得近此门十步!违令者,斩!”

米迪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房间,仿佛慢一秒就会被那无形的压力碾碎。

房门重重关上。

属臣迅速侧耳确认门外无人,才转回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焦灼的凝重,声音压得极低:

“大人!慎言!隔墙有耳!此言若传入审判庭耳中,顷刻便是泼天大祸!”

子爵的话戛然而止。

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怒火被硬生生压回心底。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疲惫。

他背着手,开始在房间里踱步,厚地毯吸去了脚步声,只剩下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

属臣如同最忠诚的影子,静立一旁,等待指令。

良久,属臣见弗雷德迟迟不能定夺,小声的提醒道:

“…昨夜之事,太过巧合。约瑟·威廉·霍华德…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了这事。”

“而时间上…确实引人遐想。”

怕子爵不相信,属臣又补充着。

“不!”

子爵右手猛地抬起,做了一个坚决的切断手势。

“谁都可以怀疑,唯独不能是他!一,他的身份、家徽、文书,乃至在教堂经受的‘神恩赐福’…

皆经我亲自核验,做不得假!二,以他的身份地位,有何动机亲自动手刺杀一个边军守备官?

于霍华德家族有何益处?自贬身份,徒惹腥臊!即便…”

他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幽深。

“…即便真是他,那也绝不能是‘他’!你明白吗?”

属臣心头凛然,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政治利害——

约瑟的身份是连接法兰与霍华德家族、乃至与教廷高层的桥梁,绝不能因巴尔多的死而出现裂痕。

真相如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定义”这场刺杀。

“那…巴尔多…”

“等等!”

子爵眼中精光一闪,大步走到书桌前,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中精准地抽出一份用金线捆扎的羊皮纸——

正是那份关于法兰教堂扩展城外所属农用地的议案。

他毫不犹豫地提起笔,蘸饱墨水,在末尾空白处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即取出城主印章,重重盖上。

“拿去。”

他将文件递给属臣,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算计笑容。

“立刻去见主教。告诉他,弗雷德子爵已深刻领会圣西斯的意旨。

守备官巴尔多,贪婪残暴,亵渎神恩,恶贯满盈,昨夜已被圣西斯降下的正义使者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此乃天意昭昭,彰显我主荣光!

这份地契,便是法兰对圣光事业的一点微末支持。”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无情:

“另外…米迪那孩子,跟了我不少年头,手脚还算勤快。可惜…”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泼洒的酒液和碎片,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他听到了太多不该听的话。换一个哑巴来伺候。要干净的。”

属臣接过文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随即稳如磐石。

他深深地看了子爵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只是垂下眼帘:

“是,大人。属下明白。”

他躬身退出房间。

在关上那扇沉重房门的瞬间,他挺拔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黯淡,随即被彻底的冷漠取代。

房间里,弗雷德子爵独自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望着苏醒的军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巴尔多…你这蠢货…死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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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前,无名小镇,废弃晾晒场。

夜雾弥漫,荒凉死寂。

篝火余烬旁,汉克被捆得像粽子一样在地上徒劳蠕动,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哼,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