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
正值傍晚,刘牢之把北府诸将全召来了军府大殿,包括从桓玄那里偷跑回来的刘敬宣,满面怒容。
众将也意识到有大事发生,目光惊疑不定。
“诸君且看!”
刘牢之取出一封诏命传示。
这正是朝廷檄调他为会稽内史,接替王凝之的诏命。
殿内渐渐弥漫起了一股诡异难明的气氛,数日前,刚回到京口的刘裕也应召而来,依然陪坐在孙无终下首。
“砰!”
刘牢之猛的一击几案,怒道:“桓玄才入朝多久?便迫不及待的对付我北府军,诸君且有良策?”
席中无人开声,空气几近于凝窒。
刘牢之一一扫视着,每个人均是正襟危坐,面容端正,可那眼眸里,都或多或少的隐现失望之色,还带着些冷漠!
顿时,一股寒意由脊椎尾骨迅速蔓延向了四肢百骸。
刘牢之目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又道:“我受桓玄猜忌,有功不赏也罢了,反倒狠下毒手,诸君宁不与我谋划耶?”
刘敬宣拱手道:“为今之计,唯尽起精兵,攻打建康,殊死一搏,若事成,大都督取代桓玄录尚书事,事败无非死耳。
不过我北府军力雄厚,远超荆州军,挥师西进清君侧,胜算当在八成以上!”
刘牢之精神一振,可令他一颗心沉到谷底的是,阶下众将并未接腔。
他在北府军的地位类似于唐末藩镇,节度使控制悍将,悍将统辖骄兵,如今将领们都不表态,刘牢之刚刚沸腾起的热血又凉了下去。
他意识到,将领们与自已不是一条心了,固然他可以杀他个一两人示威,可后果呢?
很可能不待桓玄来攻,北府军已经内乱自生,分崩离析!
兴许都会有人带兵去投王愔之。
“哎,诸君糊涂啊,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若被害,桓玄岂能放过诸君?”
刘牢之重重叹了口气,又问道:“德舆素来足智多谋,能否为我谋划?”
刘裕眉心微拧。
凭心而论,刘牢之将他简拨于行伍之中,颇多器重,对他是有恩的,但现实是,刘牢之已经穷途末路。
好吧,你接连背叛主公,那你造反啊,我们大家跟随你杀入建康,将满朝公卿屠戮一空,掠其田宅女子,拥晋帝以讨不臣。
即便失败了,也无非是另一个苏峻罢了。
其实刘裕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还别说,至少有五成以上的胜算。
毕竟朝中再没有王导、郗鉴之类的肱股柱梁了,指着王凝之、王珣之辈,能起什么用?
而且桓玄也不是陶侃。
没把握的五成在于,两成是人心以及荆江二州的态度,三成是王愔之,可惜刘牢之没有置之死地于后生的勇气。
在这点上,刘牢之不如苏峻远矣。
当然,刘裕也没有挑头的打算,北府军即将进入后刘牢之时代,而这也是自已成就王图霸业的机遇!
不过刘裕并非那等薄情寡义之辈,他仍想献最后一份策以保全刘牢之的性命。
略一沉吟,便拱手:“大都督,桓玄执掌中枢受满朝公卿认可,又由主上下诏,顺乎情理,即便是王愔之,也要当面称一声太尉。
请恕仆直言,倘若举兵西向,无名也无份,乃为无义之师,大都督宜细思!”
刘牢之不快道:“桓玄迁本将会稽内史,加征东将军,似无斩尽杀绝之意,只是夺了兵权,可会稽是什么地方?
本督去赴任,岂非自投虎穴?依你之意,莫非本督只能引颈受戮?”
“大都督息怒!”
刘裕不急不忙道:“大都督可向朝庭上表,辞会稽内史,请入朝为官,桓玄必不至于害大都督性命。
而王愔之与您同殿为臣,亦不敢上门寻仇,只须小心谨慎,或可安渡余生,此乃保全门户唯一之法,请大都督勿要迟疑!”
刘牢之勃然大怒:“我刘牢之这一生,戎马数十载,杀敌无数,岂可将生死操于人手?
德舆,亏得本督对你推心置腹,你却劝我放弃军权,曹孟德尚且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本督离军赴建康,怕是死期不远矣。”
曹孟德紧抓兵权不放,那是人家的兵马上下一心,愿意为他效命。
可如今,刘牢之众叛亲离,再无效死之士,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带头离开的人罢了。
刘牢之已无药可救。
同时他也清楚,先走与后走的区别。
先走可以给人一种有决断,有魄力的印象,后走的会不自觉的对先走者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