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九鼎集团位于中环的临时指挥部里,气氛却不似外界想象的那般高歌猛进。
新来的华尔街精英陈占,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报告,正试图用他专业的金融知识,去理解老板那神鬼莫测的操作。
“老板,根据我们的模型测算,怡和的股价已经跌破净资产,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抄底机会!我们只需要……”
“卖掉。”周凡头也不抬,正在翻看一本旧版的港岛地图。
“什么?”陈占以为自己听错了。
“清空所有怡和的头寸,一股不留。”周凡重复了一遍。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交易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周凡。
放着嘴边的肥肉不吃?这已经不是不合逻辑了,这是反商业,反人类!
陈占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碎成了马赛克。
周凡没理会这群精英的内心挣扎,他将地图铺在巨大的会议桌上,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区域,对郑丹瑞说道:“丹瑞,金融是空中楼阁,看得见,摸不着。我要你做的,是把地基打牢。”
“地基?”
“没错。”周凡的手指从湾仔,划到旺角,再到荃湾、观塘,“这些地方,谁在控制运输?谁在垄断盒饭?谁在收垃圾?谁在管着小巴站的队?”
这些问题,让郑丹瑞愣住了。他出身和联胜,自然懂这些。这都是最底层,最不起眼,却也最稳固的生意,是社团真正的根基。
只是,他没想到,周凡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金融大鳄,居然会关心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油水。
“我要你,用最快的时间,把这些都给我摸清楚。能用钱买的,就用钱买;钱买不来的,就用规矩谈。”
周凡的眼神变得深邃,“记住,掀桌子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真正的王者,是制定规矩的人。我要九鼎集团的规矩,以后成为港岛新的规矩。”
郑丹瑞心头巨震。他终于明白了周凡的野心。
他要的,根本不是一个金融帝国,他要的是……整个港岛!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周凡的前室友,如今的“包租公三人组”——排骨、通宵明和大旧辉,一脸谄媚地走了进来。
“凡哥,您交待的事,办妥了。”排骨点头哈腰地递上一份文件。
这是周凡之前让他们去办的,去收油麻地贱卖的房产,最近许多人投身金融市场,卖房投资的比比皆是,正是扫楼的好机会。
“嗯。”周凡接过文件,随口问道,“最近收租还顺利?”
提到这个,三个人顿时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
“凡哥,你是不知道啊,现在那帮租客,比猴还精!有个开雀馆的,天天说手气不好,拖着租金不给。还有个卖翻版录音带的,一见我们就放邓丽君,说靡靡之音让他丧失斗志,交不起租!”通宵明顶着鸡窝头,说得义愤填膺。
大旧辉也瓮声瓮气地补充:“是啊凡哥,我们想学电影里那样,泼点红油漆吓吓他们,结果排骨买错了,买成指甲油,泼上去粉粉嫩嫩的,还带闪光。现在那家雀馆的门,成了整条街最旺的打卡点!”
“噗——”
办公室里,几个强忍着笑的交易员,终于没憋住,发出了猪叫般的笑声。
陈占的嘴角也在疯狂抽搐。
他无法想象,一个能让怡和暴跌、震动整个港岛金融圈的神秘集团,其地基业务的执行者,居然是这三个活宝。
周凡也有些哭笑不得,他摆摆手:“行了,别丢人了。丹瑞,给他们找个师傅,教教他们什么叫专业。”
郑丹瑞心领神会,立刻叫来过山虎。
过山虎一进门,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煞气,就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都降了几度。
他看了一眼那三个活宝,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三位兄弟,听讲想学收数啊?简单,跟我去趟猪肉档,我教你们怎么用猪骨,敲他们。”
排骨三人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恨不得当场钻进地缝里。
一场小小的闹剧,却让陈占若有所思。
他好像有点明白,老板所说的“地基”和“规矩”是什么意思了。
傍晚,郑丹瑞接到了一个电话,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凡哥,和胜和的肥佬聪,想请你吃饭。”
肥佬聪,陈大聪,和胜和现任坐馆。一个靠着勾结英资,走私烟草发家。
最近随着英资在黑道上影响力的减弱,肥佬聪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他?”周凡有些意外,“黄Sir那单事情之后,我跟他好像没什么交集。”
上次的事情都是阿杰和洪豹出面谈的,他并未露面。
对方应该还不知道他是幕后老大...怎么会忽然约他呢?
“他说是想为上次马场的事,替魏克多给你赔罪。还说,想跟你谈一谈关于怡和的合作。”
郑丹瑞说道,“不过我猜,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家伙是出了名的笑面虎,最擅长借刀杀人。”
“马场那天他也去了么?原来如此...难怪他知道九鼎和我有关...既然如此,那就去会会他。”周凡笑了,“我倒想看看,他这把刀,想借谁。”
地点约在佐敦的一家老字号酒楼,包厢里。
肥佬聪果然人如其名,胖得像个弥勒佛,穿着一身名贵的定制西装,却依旧被肚腩撑得紧绷。
他一见到周凡,就热情地迎了上来,握着周凡的手,摇得像拨浪鼓。
“哎呀,凡哥!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鄙人陈大聪,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他身后还站着几个精壮的保镖,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练家子。
周凡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淡淡一笑:“聪哥客气了。”
酒过三巡,肥佬聪终于图穷匕见。
“周生,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次搞怡和,虽然威风,但也把英资佬得罪狠了。
我收到风,他们已经请了海外的雇佣兵,准备用江湖手段来对付你了。”
肥佬聪压低声音,一副为你着想的样子,“我们和胜和,在港岛虽然比不上14K和新义安,但也有几千个兄弟。只要周生你点个头,我们联手,把英资佬在港岛的势力连根拔起,以后这港岛的天下,就是我们华人的天下了!”
他画的饼很大,也很有诱惑力。
周凡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夹起一块猪脚姜,细细品尝起来。
这道菜,是粤地的传统,女人坐月子时吃的。酸甜的姜醋,能驱寒活血。
“聪哥,你这猪脚姜,做得不正宗啊。”周凡放下筷子,摇了摇头。
肥佬聪一愣:“怎么不正宗?”
“正宗的猪脚姜,要用添丁甜醋,老姜要拍烂,不能切。
鸡蛋要煮熟剥壳,再放进去一起熬。
最重要的是火候,要用文火,慢慢熬足一个时辰,才能让姜的辣、醋的酸、和猪脚的油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周凡侃侃而谈,像个美食家,“你这碗,姜是切的,醋味太冲,火候也不够。这是快餐,不是功夫菜。用来填肚子可以,用来待客,就失了诚意。”
肥佬聪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听出来了,周凡这是在指桑骂槐,说他的合作没有诚意。
周凡端起茶杯,漱了漱口,这才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
“聪哥,你说的那些雇佣兵,是不是一个代号叫黑天鹅’的女人带队?”
肥佬聪的瞳孔,猛地一缩。
“还有,你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背后的主子,魏克多在你这里的离岸公司,洗过多少黑钱?你以为怡和倒了,廉政公署就不会查到你头上?”
“你……你怎么知道?!”肥佬聪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周凡笑了,笑得像一只看到了老鼠的猫。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今天约我来,根本就不是想合作。你在这酒楼周围,埋伏了几十名刀手。你算盘打得很好,只要我今天走不出这个门,你就可以拿着我的脑袋,去跟英资佬邀功,顺便吞并我的产业,一石二鸟。”
肥佬聪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背后的衬衫。他最大的依仗和底牌,居然被对方一语道破!
“可惜啊……”周凡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你的规矩,太老套了。而且,你请错人了。”
“什么……意思?”肥佬聪的声音都在发抖。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被一脚踹开。
过山虎那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过山虎的身影,堵死了整扇门。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那股百战余生的铁血气息,便已经卷入包厢,将满室的酒肉香气冲刷得一干二净。
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因此而凝滞。
肥佬聪的视线越过过山虎的肩膀,投向门外的走廊。
那里,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酒楼过道。
那是一片狼藉的修罗场。
他精心埋伏的几十名刀手,此刻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有些人抱着断裂的手臂无声抽搐,有些人蜷缩着身体,发出压抑的闷哼。更多的人,则是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鲜血,顺着高级地毯的纹路,蜿蜒流淌。
在这些倒地的人影之间,站着十几个身穿黑色定制西装的男人。
他们站姿笔挺,面无表情,每个人的双手都戴着黑色的皮手套,一尘不染。
没有一个人喘着粗气。
没有一个人显露疲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