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刚才一边给人家灌开水,一边在想那天小姑娘倒底问了什么,后来终算想起来了,小姑娘问的是纱厂……”
“什么,纱厂?”鲁荣明一个楞怔,突然记起来,他在斜桥火车站遇见青柳时,她也曾问过纱厂,还过要去纱厂做工的话。可是,这傻丫头哪里知道在纱厂里做工是要签下三年卖身契的,那里的女工过得根本不是人的生活,做得也不是人做的活,他怎么舍得让她去那种地方?本来还想等教会她识字计数了以后让她出来做些事情,没想到她却突然消失了……
……难道她是因为他迟迟没有竞现他当日在斜桥火车站的承诺,生他的气了所以才不告而别自己去找做工的纱厂了么?
“是呀,她问的是上海哪里有纱厂?是帮她一个亲戚打听的。你这南门一带哪里有啥纱厂?所以我和她只有杨树浦路才有纱厂,而且都是东洋人开的……”女人并不知道鲁荣明在想些什么,她自顾自地着。
“这么来,她难道去了杨树浦了?”鲁荣明打断她的絮叨,急急问道,只要知道了她的下落,就有地方可找了,虽然不知道她在哪家纱厂,但总好过茫茫大海捞针吧。
“这就不清楚了,我和她那里很远的,她一个小姑娘家,又不识字,怎么去找嘛?所以我和她还是让她亲戚自己去找吧……难道小姑娘竟然自己去找了?啊呀,小姑娘怎么会这么一根筋(指脑子不转弯)呢?杨树浦老远的,她不识字哪里寻得着?要是迷路就真的麻烦了……”女人絮絮地边边擦着灶台,一擡头却发现鲁荣明早就不见了人影,心里奇道:“这年轻人看起来文质彬彬象个教书先生,脾气倒是急得来象个性急鬼,怎么走起路来一点声响都没有,就好象是一只猫一样……”
鲁荣明听了老虎灶女人的话。立刻便猜到青柳的去向了,嗯,至少是他自认为已经知道了。因此,他一刻也不敢耽误,不等那位大婶完,他立即就招了一辆路过的黄包车跳了上去,他让车夫把他拉到金陵东路,到了那里,他就可以乘电车去杨树浦路了。
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青柳是去杨树浦路上找纱厂做工去了。可是。你要走也得和大哥一声啊,怎么就不声不响走了呢?你知道这样大哥会很担心吗?你知道这样大哥会很心痛吗?本来大哥是一心想保护你的,因此有些事都没有和你。怕单纯的你经受不住这些打击,但是没想到,这样反而害了你,使得你误解了大哥从而突然离开了,对吗?……真的没想到啊!
想到此。鲁荣明的眼睛不由再次湿润,他的心柔软得就象用温水和成的一团湿面,很想赶快把青柳——他的前世情人紧紧在包裹在里面,再也不让她出来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知道在杨树浦路上有好几家纱厂,但不知道这些纱厂是不是天天都在招女工,如果招工的厂少,找起来就会容易得多,如果多的话,估计今天一个下午肯定是不够的。他希望他能赶在青柳进厂以前就把她拦住。如果她已经签了包身工合同。那带她回来的可能性便会很渺茫,那些东洋人是非常难缠的,就是你想按合同上所赔给他们双倍的身价钱都不太可能带走人的……
唔。想来青柳对上海不熟悉,应该没那么快找纱厂吧?再加上,她身上的零用钱只带了他早上留下了一百多文铜板,还要吃饭电车费黄包车费什么的,不知道够不够呢?咳,这丫头真是太傻了,把那块银元留下来干什么?不知道“出门没钱处处难”这句俗语吗?……
很快地,万有酱园到了,他跳下来,奔到柜台上和老板了声要请假半天,万老板看他急急匆匆地样子,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刚想细问,但鲁荣明早已经跑得没影了。
万老板心里怏怏不快,摸着半秃的头心这是什么请假嘛,我老板还没答应呢,他倒好,人都没影了。也只有你鲁荣明伯侄俩能这样,要是其它人,我老万还不回头他生意(指解雇)?
那个黄包车夫是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手臂上和腿上的腱子肉都鼓起老高,拉了黄包车跑起路来很快,大约半个时辰功夫,他就把鲁荣明送到了金陵东路,车子一停下来,车夫一屁股坐到地上,累得呼呼直喘气。一路上他被鲁荣明催得咬着牙一直跑着,两只脚跑得差点抽痉,胸腔里也象塞了一团棉花一样闷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现在他只顾着顺大气,连鲁荣明给他钱他也直摇手,意思是再等等,让他喘匀了气再。
可是鲁荣明哪里等得,一看电车来了,他就把铜板往车夫身上一扔,了声:“不用找了!”话音没落,人就跳上了当当响的电车,他倒底是个年轻男子,力气和手劲都够大,车厢里的人很多,但他单手抓住车门边缘,就站住了脚,卖票的过来,没等她开口,一个二十文的铜板就扔了过去,卖票的女人一看鲁荣明穿着长衫一副斯文样子,也不吱声,撕了张纸票递过去,等鲁荣明接住后,电车就咣当咣当地开动了。
再那黄包车夫,看到鲁荣明扔过来的铜板有几个咕辘辘滚到了地上,也顾不得再休息了,急忙用手拢住,都抓在手里数了下,不由嘿嘿笑了,一共六十文钱。是平时拉一天黄包车的收入,看来这一趟累得还很值,今天晚上可以买斤肉回家给那些兔崽子解解馋了。
电车叮叮当当晃到北站时,鲁荣明站得脚都酸了,他跳下车时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小石头,右脚崴了一下,痛得他单脚跳了起来,嘴里直吸冷气。可是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天一黑,去那些东洋开的厂子找人更加困难。本来他想换乘无轨电车的。但是现在脚崴了显然不行了,于是,他忍着脚痛,一跷一拐的就近叫了辆差头(出租车)。
差头司机是个洋人,会一口流利的上海话,鲁荣明不懂西文,辨不清他是美国人还是欧洲人,反正在中国人的眼里长得高鼻子蓝眼睛白皮肤都是洋人,管他是美国英国还是法国人。现在这洋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用略带口音的上海话问道:“先生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