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嬴卿放下茶具，抬起那双酷似李斯的深邃眼眸，轻声道：“母后，表哥，卿以为，这盘棋，执棋者只有一人。旁人看着是在落子，其实自己亦是棋子。嫪毐想借我们的势，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借他的狂悖，去看清王上真正的底牌？”
华阳太后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她对熊启道：“听见了吗？这便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与嫪毐合作，看似是福，能解一时之困，但与疯兽共舞，焉知不会被其反噬？
此为福中之祸。静观其变，看似无为，却是将自己置于最安稳之地，看虎斗龙争，待尘埃落定，方能看得分明。此为祸中之福。”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残月：“启儿，楚系的根基，不在于一时一事的投机取巧，而在于顺势而为，在于我们是王上不可或缺的臂助，而非他猜忌的对象。嫪毐这把刀，太脏，也太钝，握在手里，会割伤自己。真正锋利的刀，是王权。”
话已至此，再无不明。
熊启豁然开朗，心中的迷雾被彻底吹散。他站起身，对着华阳太后深深一揖：“启，明白了。这潭浑水，我们不蹚。不仅不蹚，还要离得远远的，静看他起高楼，再看他楼塌了。”
“这就对了。”华阳太后转过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去做你该做的事吧。记住，水，利万物而不争。看似柔弱，却能穿石。这才是我们楚系，该走的路。”
熊启郑重告退，步履沉稳而坚定。
待他走后，嬴卿才走到华阳太后身边，轻声问：“母上，您是觉得，李斯会赢？”
“不是李斯会赢，”华阳太后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是你的王兄，已经布好了网，只等着所有人，自己跳进去。”
她轻轻拍了拍嬴卿的手，叹道：“这咸阳城，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呢。”
长信侯府的内堂，气氛沉闷如铅。
派往昌平君府的信使早已回报，结果是石沉大海，毫无回音。嫪毐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烦躁地来回踱步。
“一个字都无？”嫪毐猛地停住脚步，一拳砸在案几上，“那熊启分明是瞧不上本侯！以为我嫪毐离了他楚系，便成不了事？”
与他的暴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嬴肆的平静。他安坐于席上，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满一杯温水，仿佛那封无声的拒绝早在他的掌握之中。
“侯爷息怒，”嬴肆抬起眼，眸光冷静如冰，“这早在肆的预料之中。”
“预料之中？”嫪毐怒极反笑，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你是说，我们本就该被人如此轻慢？”
“他瞧不上的，不是侯爷，而是此刻的‘时机’。”嬴肆一语道破关键，“华阳太后与昌平君，代表的是老秦世族之外最大的楚系势力。这股力量盘根错节，行事但求一个‘稳’字，谋的是百年之基，而非一时之利。
在他们眼中，侯爷您如今声势虽盛，但根基尚浅，与您合作，风险远大于收益。他们不会轻易下注的。”
“那又如何？难道我们就此作罢？”嫪毐不甘心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