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牛魔王登临大罗，昭告天地——这样的大事，他那几个兄弟，总不会依旧是那么躲着。
“我还以为，猴子你到死都想不通这件事。”牛魔王长叹一声。
他回忆着当初的事。
他们都是妖族的积年老妖，是堪称巨擘一般的存在，妖族当中，大罗不出，就是他们翻云覆雨——尤其是牛魔王！
在南赡部洲还不曾显化，妖族最为艰难的时候，他都是以妖王的身份，奔走于天地之间，作为各处妖王相互联系的纽带。
这样的人，就算是没有足够的线索，他们都能看得出来齐天大圣的身上，有人布局了。
——尤其是，其在兜率宫中，在那八卦炉中，都安然无恙，最后更是直接踏翻了八卦炉过后，牛魔王他们便都确定，齐天大圣的背后，有着圣人作为依仗！
这大闹天宫，亦是那圣人的布局。
彼时，妖族当中同样有看出了这一点的人，便也建议牛魔王他们，一起踏上天庭，将这大闹天宫的事给扩大，以此将齐天大圣给彻底的绑上妖族的战车！
以当时孙悟空的性子而言，要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太简单太简单了！
——只需要几句慷慨激昂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几番情真意切的“共襄盛举”，就足以让猴子热血上头，最终在妖族的命运当中，不可自拔。
但在思虑过后，牛魔王终究是选择了放弃。
在那过后，齐天大圣被镇压于五行山，而他牛魔王，也是将所有的心思，都倾注于域外南天——在南天的开辟当中，他都几乎是要彻底地变成南天的一部分。
这一次，他归转盘天，以大罗之名设宴，要将那几位兄弟，都邀请过来——这其间，也未尝没有要以这大罗的身份作保，将那大闹天宫的首尾，彻底挑明的意思。
毕竟，这件事若是齐天大圣自己想不通，又不能尽快了结的话，那迟早会成为莫大的祸患。
“我又不是真傻。”
孙悟空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将一枚果子轻轻放下。
猴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嬉闹，金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释然，有感激，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是啊，你当然不傻。”牛魔王缓缓点头，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几分，一抹隐藏极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掠过他牛眼的最深处，那是莫名的艳羡。“你只是性子莽撞，懒得思考罢了。”
从一出生开始，什么都被安排好了——这样的命运，在真正靠自己一拳一脚、在血火刀尖上杀出条生路的大妖王眼中，听起来像个笑话——一个被操纵的提线木偶？
可实际上，真正的，摸爬滚打起来的妖族，谁对这样的事，不是又羡慕又嫉妒？
——莽撞？
懒得思考？
那是被偏爱的人，才会有的特点！
那些摸爬滚打的妖族，谁敢莽撞？谁敢‘懒得思考’？
哪怕是他牛魔王自己……若是让他和面前的猴子互换，他多半，也是愿意的。
奈何，互换是不可能的。
“算了，过去的陈年旧账，就不必再提了。”牛魔王摆了摆手，将那丝复杂的情绪压下，也仿佛将无数万年以来的风云轻轻拂去。
他看向孙悟空。
“老七，我这积雷山的宴席还得筹备些时日。你是打算就在我这摩云洞住下，等着开席热闹，还是先回你那花果山水帘洞，等着俺老牛的请柬送到？”
“俺老孙？”孙悟空眼珠滴溜溜一转，那丝沉重仿佛瞬间被抖落，猴性又占了上风，他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獠牙，“自然是赖在这里！俺老孙在五行山下憋了不知道多少年，骨头都锈了，正想找牛大哥你这洞天福地，好好松泛松泛，看看你这大罗妖圣的山头，到底有何新奇之处！”
“还有另外的几个哥哥，老孙我，就在这摩云洞中堵他们啦！”
“我倒要问问，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是不是真的不认我这个弟弟了！”
孙悟空特意加重了“哥哥”二字，眼中跳跃着期待的火花。
牛魔王口中那一声久违的、带着粗犷亲昵的“老七”，更是让孙悟空，有着莫名的感慨。
“至于说那花果山，不去，不去！”
花果山，是他的道场，但却并非是他出生的地方——他出生之地，乃是十洲岛，也是最初的花果山。
亦是那建木所在之处。
而在他出海过后，拜于须菩提坐下没多久，须菩提圣人便亲自出手，以那最初花果山顶上，孕育他的石胎为根基，重新开辟了一座花果山……这一座花果山开辟过后，那最初的花果山，便也化作了如今的十洲岛，隐匿于东海的汪洋波涛当中。
“猴子，认不认你这个弟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孙悟空的言语才落下，便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那是混天大圣鹏魔王。
天地之间的极速之一。
其速度，比起齐天大圣的筋斗云，还要更快——这极速之下，只要他不想见，那孙悟空，便无论如何，都见不到他！
不是找不到，而是追不上！
“怎么说？”孙悟空捡起一个果子，就想着鹏魔王扔了过去。
“我们是妖，而你，终究会是佛。”鹏魔王看着手中的果子，只将其放入衣袖。
“这天地之间，哪有和妖族为伍的佛呢？”
“更别提，是称呼妖族为兄的佛了。”
鹏魔王说着……
若是他们能成就大罗，自然不会在意妖神和佛陀之间的区别——就如如今的牛魔王，他就算踏上灵山，灵山的诸佛，也会对他以礼相待。
可他们终究不是大罗。
他们踏进灵山，只会被镇压，被渡化。
这，才是他们躲着孙悟空的原因！
与其现在重修旧好，最终分道扬镳，还不如在齐天大圣大闹天宫过后，就放弃这一段的交情。
不然，那注定的未来，对于彼此都是负累。
听着鹏魔王的慨叹，孙悟空也不由得默然。
妖族和佛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