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和其他的妖神,和其他的妖族,终究是有区别的——越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孙悟空对自己的认知,就越发的明显!
对于孙悟空而言,妖,只是他生命当中的一段经历,一个过程罢了。
——现在他是妖,可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舍弃妖族的身份,从妖族,踏进佛门。
弃妖,而成佛!
这是他既定的未来——从他在西牛贺洲拜入须菩提门下的时候,这一点就已经注定!
须菩提,是佛门的圣人所显化。
而他作为须菩提最寄以厚望的弟子,他就必须要承载来自于须菩提的期待,要去承载佛门的未来!
当然了,须菩提是一个好的老师,若是他齐天大圣一定不愿意脱离妖族,一定不想去承载佛门那不属于自己的未来,须菩提,也不会强迫他——可若真的如此,他齐天大圣,还是齐天大圣吗?
所以,无论如何,齐天大圣,都会归于佛门——这是他在五行山下思考了许多年过后,所得出来的结论!
是他真正的本心之所在!
反观那结义的六位兄长:平天大圣牛魔王、覆海大圣蛟魔王、混天大圣鹏魔王、移山大圣狮驼王、通风大圣猕猴王、驱神大圣禺狨王。
他们呢?
他们的根,深植于妖族的血脉与历史之中。
他们的荣耀、他们的征战、他们的喜怒哀乐,无一不与妖族的兴衰荣辱紧密相连。
他们是妖族的擎天之柱,是后妖族时代无可争议的旗帜与象征。
他们生而为妖,亦将终身为妖。
他们是永远都不可能舍弃自己妖族身份的!
这深植于血脉与道路的根本区别,在那一场大闹天宫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彼时,孙悟空头戴凤翅紫金冠,身披锁子黄金甲,脚踏藕丝步云履,手执如意金箍棒,意气风发,孤身一人便敢踏碎南天门,直捣凌霄殿!那是何等的豪情万丈?
然而,当他回望下界,心中是否也曾存着一丝期待?期待那六位义结金兰、曾共立“七大圣”威名的兄长,能并肩而起,与他一同将那天庭闹一个天翻地覆?
可现实是,他们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坐观其变。
这沉默,这旁观,在当时被压上五行山的孙悟空看来,是切齿的背叛!
他曾在山底发出最怨毒的诅咒,恨他们的不义,怨他们的懦弱!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那无法克制的暴怒如潮水般退去,理性的思辨便重新回到他的脑海。
他本来就是一个极其机灵的猴子。
当他沉下心来,开始一遍遍回放那场惊天动地的闹剧,推演着每一种可能的时候,那六位兄长所做出来的抉择,便真正的在他的眼前浮现出来!
那不是对信义的背叛,也不是对他的利用。
而是真正意义上,作为兄长对他这位小弟的关照!
毕竟,他终究是要踏入佛门的——他这位妖族的大圣背离妖族的身份,踏足佛门,总要有一个由头。
不然的话,岂不是被人所不齿?
那么,齐天大圣大闹天宫,孤身而往,另外的六位大圣,只坐而旁观——这就是齐天大圣最终踏入佛门的,最好的理由!
谁让他在妖族当中,受到了‘伤害’呢?
那源自于兄弟信义的伤害,除却去往佛门参悟寂灭之法以外,还有何法可解呢?
而且,那个时候,他一个人大闹天宫,那大闹天宫的事态,反而是可控的。
可反之,若是他大闹天宫的时候,另外的六位大圣都出现在天庭,和他联手,作为妖族旗帜的七大圣,一起踏上凌霄……那就不是他齐天大圣大闹天宫了。
而是后妖族时代的妖族旗帜,七大圣带着妖族一起逆反天庭了!
那是整个妖族和天庭的战争!
那局面,就完全不是大闹天宫那么的好收场了!
而且,那战争一旦被挑起来,那么他齐天大圣孙悟空,就永远不可能脱离妖族最终归入佛门了!
到那个时候,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呢?
是舍弃自家师父的期待,和妖族一起沦亡?
还是在妖族因为他所挑起来的这一场战争而将要沦亡的时候逃离妖族,躲入佛门?
前者,让恩师在自己身上所倾注的心血,辅助流水,这对不起恩师。
后者,让整个妖族,都成为自己的牺牲品——那同样也对不起自己!
而且,若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归入佛门,更是让恩师都一起蒙羞。
两个选择,他都不可能选!
甚至连死,他都不能选!
对于齐天大圣孙悟空而言,那样的局势,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灾难!是彻底无解的死局!
在五行山下的那许多年以来,孙悟空越是回想那大闹天宫的一幕,越是推演那大闹天宫的后续,他就越是庆幸。
也正是如此,他很清楚的知晓,牛魔王他们当时,是真的拿他孙悟空当兄弟,才是顶着那‘不义’的名声,任由他孙悟空一个人去大闹天宫。
在那孙悟空那既定的命运之下,他那六位兄长选择放手,选择‘不义’,便正是为了保全他那唯一的生路!
若不然的话,他们但凡是对自己有什么利用之心,那大可借助那圣人亲传的身份,推波助澜,以一副义气的模样,将他孙悟空哄得团团转……最终,让他孙悟空来背负一切的后果。
可偏偏,他们没有这么做。
刚被压在五行山下的时候,他对那六个所谓的兄弟,有着不满,有着怨恨——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不满和怨恨,逐渐的散去,他对那六位兄长,便只剩下感激。
——那愿意放弃自己的名声,来成全他的兄长,普天之下,能找得出几个?
可惜,在那五行山下无数万年以来,他这只猴子倒是想通了。
可他那几位兄长,反倒是依旧担心他没有想通一般,依旧是躲着他,避着他……
他从五行山下脱困过后,游于南赡部洲,驾着筋斗云,踏遍天地,都丝毫不曾见得那几个兄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