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妍小声劝道:“这事我想说很久了。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成了贵人,指甲自然能再留起来。若是不现在绞了,裂到了指甲盖,就是日后成了贵人,还能再留指甲吗?”
念绫嘟哝道:“我不管,你一身武艺,跟你一个院子的黄香儿她们有你护着也吃不了什么苦头。我爹一斗米就把我卖了,我在王府里看着那些人吃多了些、出些差错就要被发落,就这样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受了多少苦,进了宫,反而成了末等宫娥,那我那些苦不白吃了!”
德妍沉默一阵,念绫见她耳朵微微动了动,眼睛也左右转动,好像在虚空中听见什么人说话。片刻后,德妍忽然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机会见着君上,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君上说不定会怜惜你。”
念绫捂住嘴:“你疯了,背叛了王爷,我就是一个死!”
德妍笑了起来,在一丝月光的照耀下,她的笑容显得颇有诱惑力:“左右这种日子你也不想过,那何不搏一搏?入了宫无论怎样都是在君上的地盘了,我就不信琼王胆大包天,敢在宫里弄死你。即便他敢,也还有我。他的贵客我说杀就杀,尚且全身而退,你觉得他对我没有半分忌惮吗?”
念绫心念一动,翻身躺下。
她这边还没动作,德妍却又有一番奇遇。
莒歌得宠几日,封了卫仙,来拜见过一次章贵仪,之后也投桃报李,在任赞面前说了章贵仪的好话,任赞来了一趟,骊场那边传了歌舞,此外又有一位阮太仪来探病。
就这样过了几日,又传来消息,闵茉、黄香儿也侍寝了,闵茉尚无名分,黄香儿封了卫仙,任赞听了黄香儿说话,让闵茉和黄香儿一块儿住在闲琳院。另有一名同是琼王府出身,叫做朱景虹的,也承宠封了霞帔女。绯花眼见这批人渐渐有人承宠,在从德妍处拿到“解药”后,便离宫回报去了。
而景虹,在承宠后第二日,便向任赞问起,能不能由自己挑个伺候的人,一个就好。
任赞此时心情不错,便问:“你想挑谁?”
景虹道:“有一婢子名唤李德妍,是花鸟使选中,与妾身恰好同日入宫,又在承恩院隔墙而居,有些交情。这婢子现下在兰林殿守门的末等宫娥,想来对贵仪娘娘是不大要紧的,妾身斗胆,向君上讨要她。”
任赞想想,到底是章贵仪处的人,于是道:“再说吧。”
这事说来有些出格,就传出来了,妃嫔宫人大多议论朱霞帔刚承宠就开口要人,还是向章贵仪要人,未免轻狂,但这话一传,在一些人那里便起了反效果。
闵茉受过德妍恩惠自不必提,黄香儿也觉得德妍此人爽利,又武艺高强,手段狠辣,若到了自己身边,必是一大助力,原想着等自己恩宠稳固,便要讨要了来做个臂膀,现下听见景虹这个压根不熟的抢先开口,好胜之心顿起,于是两人一合计,任赞再来时,黄香儿便对任赞撒娇撒痴,要讨了德妍来伺候,闵茉也在一旁帮腔。
任赞原觉得黄香儿是在与景虹争风吃醋,可是一来二去,这“李德妍”的名字在耳朵里转了几回,便也生出好奇,想着到底是什么奇女子,居于末等宫娥之位,还能令这么些新宠争来抢去?
便又问了莒歌,认不认识这个李德妍,莒歌性子软,没敢多嘴,只说德妍确实是个好的,只是她现在刚刚承宠,不敢叫君上、贵仪作难,否则她都想把德妍要到自己这边呢。
任赞更加好奇,这一日就到了兰林殿。
离兰林殿还有一段距离,他远远看到一个宫娥顶着日头在外拔草,身旁有个圆脸宫女叉腰骂着什么。
任赞蹙眉,叫身边的内监椒图去看看怎么回事。
椒图凑近听了一耳朵,回来禀报:“那末等宫娥被罚,那片地方所有杂草都由她一人拔了。奴婢依稀听见那外殿伺候的宫娥说什么‘吃里扒外,勾搭着朱霞帔和黄卫仙,难道贵仪薄待了你’什么的。”
任赞依稀猜到此事估计和朱景虹、黄香儿讨人的事情有关,于是道:“叫那拔草的宫人过来。”
椒图去了一阵,带着那宫娥过来。那宫娥盈盈一礼,任赞见她虽然受了暴晒,出了汗,脸上也晒伤了两处,但行动举止一丝不苟,并无丧气的样子。任赞又叫她抬起头来,见她容貌虽不算多么艳丽,但也非无盐,秋叶灰的宫装下依稀可见身量也算玲珑有致。
任赞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娥答:“奴婢李德妍。”
任赞知道自己猜着了,故意问:“为什么受罚?”
德妍回道:“身为末等宫娥,在殿外拔草,不叫兰林殿露了衰败之相叫人看了笑话,本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是罚。”
任赞见她宠辱不惊,又不说主子坏话,更生了兴趣,刚想说什么,就见着另一个同样穿末等宫娥服色的宫女,一把冲过来,跪在地上,伸手就去抱他的腿,一边道:“君上,婢子葛念绫,是一心一意喜欢君上,念着君上的,求君上开恩……”
椒图和他师父诸犍吓了一跳,忙不迭要把她拉开,另一边兰林殿宫人拂杉、兰林殿内监当康也带人从兰林殿出来,一边向任赞告罪一边就要把葛念绫拖走。
但葛念绫死死抱着任赞大腿不放,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任赞望着她急切到扭曲的面容,骇笑道:“你喜欢朕?你喜欢朕什么?”他的笑容意味深长,有种了然一切的清明与自嘲。
念绫紧紧抱着自己双臂,双眸熠熠发亮。她面上有种近乎如霞光的灿烂,口角含春道:“君上青春年少,丰神俊朗……”(以上两段引用自原文)
任赞目光在德妍面上一旋,问:“你喜欢朕吗?”
德妍朗声道:“这宫里人人只有君上一个指望,当然喜欢。君上知道,奴婢喜欢君上什么吗?”
任赞面色一凝,冷冷看着念绫:“朕见过不少对着朕倾诉爱慕自荐枕席的女子,可像你这般赤裸裸的,实在罕有。你爱慕朕什么?不过是希望朕给你荣宠位阶。你的确姿色不差,可惜朕多一个女人不多,少一个不少,大可要你侍寝再将你抛诸脑后。但你眼里的欲望让朕恶心。”(台词引用自原作)
他看向德妍,似乎有些失望,浑不上心地问:“那么你又喜欢朕什么?”
德妍勾起唇角:“若有那等狼子野心之辈,见着君上,便会喜欢君上龙体虚弱,大好头颅,不用剑砍斧劈。只要取那色字头上一把刀,慢慢地削刮,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取了性命,夺了君上的江山社稷。”
众人被这几乎大逆不道的话语惊着,一时镇住,德妍的笑容已经转为厉色:“葛念绫!你先前跟我诉了那么多苦,现在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你还不在君上面上吐实吗!”
葛念绫原本刻意维持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她大哭起来:“君上,君上,婢子知道您嫌弃婢子心不诚,可是婢子没得选啊!琼王府就是火坑,婢子不想做营妓,不想被拉出去拿一身皮肉让人刺画,不想被人送去大漠受淘金客蹂躏,不想病了就被扔出去,不想无声无息地死了,做了滋养王府里那些紫薇花的花肥!琼王送婢子来是要婢子办事的,不在君上面前得脸,婢子只有死路一条啊!”
任赞更惊:“什……什么?”
葛念绫见他似乎仍是不信,发急道:“君上,您要信婢子,哦,对了,对了,外殿伺候的苏辛沅,她也是琼王送来的,从前绯花养娘和蛛月养娘最疼她,她还学了很多药理,您问她,问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