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刘公公(1 / 2)

天刚蒙蒙亮,宿醉带来的头痛还未散去,刘成便已按捺不住。

他要开始行使自己“屯田监军”的权力了。

用他的话说,便是不能辜负了陛下的“殷切期望”。

朱棣依旧表现得极为配合。

他推掉了所有军务,亲自陪着刘成,去视察那片新开垦出来的屯田区。

十一月的北地,天寒地冻。

干冷的风卷着沙砾,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刘成裹着一件厚实的狐裘大氅,手上还捧着一个雕花黄铜手炉,指望能汲取一丝暖意。

可他依旧冻得嘴唇发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

那些士兵只穿着单薄的冬衣,正吆喝着号子,用锄头奋力刨着上冻的硬土,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

“将士们,真是辛苦了啊。”

他呵出一口白雾,对着身旁的朱棣感叹道。

“有王爷这样的贤王亲身表率,将士用命,何愁大事不成?”

朱棣的视线落在那些士兵身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都是为了大明江山。”

刘成呵呵一笑,不再接话。

他的目光开始在广阔的田垄间游移,像一只盘旋的秃鹫,搜寻着地上的腐肉。

他是在找茬。

很快,他找到了。

他抬起那根保养得宜、白净修长的手指,指向远处一片刚刚用石灰线画出边界的荒地。

“王爷,那片地,似乎有些不对劲吧?”

朱棣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脸上没什么表情:“哦?公公有何高见?”

刘成清了清嗓子,端起了监军的架子,不阴不阳地说道:

“咱家记得,陛下在圣旨里说得很清楚。”

“准许王爷屯田的,是永平府西郊,那块三百顷的官地。”

“可据咱家目测,王爷这开出来的地界,怕是不止三百顷吧?”

他身边一个机灵的小太监立刻凑了上来,尖着嗓子附和道:

“回公公,奴婢昨日特意核对过堪舆图。”

“王爷这片屯田区,南北长,东西宽,算下来,少说也有四百五十顷了!”

刘成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朱棣,脸上依旧挂着笑,可那笑意却像冬日的冰棱,透着寒气。

“王爷,这……您总得给咱家一个说法吧?”

他这是试探。

试探朱棣的底线。

也是立威。

他就是要让这满营的骄兵悍将都看清楚,他刘成,可不是来这儿当摆设的。

朱棣尚未开口。

他身后负责屯田事务的指挥佥事张玉,已经按捺不住了。

他是个肠子通到底的武将,最见不得这种夹枪带棒的阴阳怪调。

张玉上前一步,瓮声瓮气地解释道:

“刘公公,您有所不知。”

“那三百顷,是能直接耕种的熟地。”

“旁边多出来的一百多顷,都是些石头多、草根深的硬地,根本没法下种。”

“将士们是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先把地开出来,慢慢养着,等明年开春,兴许也能种些豆子。”

“这,总不算违背圣旨吧?”

刘成细长的眼睛朝张玉一瞥,语气骤然转冷。

“咱家在跟王爷说话。”

“你一个指挥佥事,有你插嘴的份吗?”

张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还想争辩。

朱棣却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按住了他的胳膊。

朱棣转向刘成,微微一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张玉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公公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地的事,确是本王的疏忽,没有提前向公公报备。”

“这样吧,多出来的地就先搁置,等本王修书一封,向父皇请示之后再做定夺,如何?”

他的态度谦恭到了极点。

那样子,仿佛真是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刘成感觉自己蓄满力的一拳,又打在了棉花上。

他不甘心。

他的视线越过朱棣,再次落在了那些挥汗如雨的士兵身上。

很快,他又找到了新的目标。

“王爷,咱家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公公但说无妨。”

刘成指着一个正赤着上身、奋力挥舞锄头的魁梧士兵说道:

“您看那名军士,龙精虎猛,孔武有力,一看就是个上好的战兵。”

“陛下让王爷屯田,是为了解决军粮问题,可不是为了让王爷把精锐战兵都变成拿锄头的农夫。”

“如此本末倒置,万一蓝玉那反贼趁机来犯,岂不贻误军机?”

“依咱家看,这屯田的活,还是该让那些上了年纪的、体弱的辅兵来做才对。”

“战兵,就该在营里好生操练,随时准备上阵杀敌!”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字字句句都占着军国大事的理。

丘福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闷哼一声,上前一步。

那山峦般魁梧的身材,直接将刘成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他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死死地盯着刘成。

“公公,此言差矣!”

声音如同炸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军中何为战兵?何为辅兵?上了战场,都是要跟鞑子拼命的弟兄!”

“难道就因为他们身子壮,就活该在营里挨冻,等着别人种出粮食来养活?”

“再说了,现在天寒地冻,又没仗可打!让弟兄们开荒活动筋骨,既能强身,又能为大军出力,有何不可!”

刘成被丘福身上那股子扑面而来的杀气,骇得下意识退了一步。

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朱棣见状,立刻上前。

他一把拉过丘福,厉声喝道:

“丘福!放肆!”

“怎么跟刘公公说话的!”

“还不快给公公赔罪!”

丘福脖子一梗,还欲再说。

朱棣却不动声色地,对他使了个眼色。

丘福喉头动了动,看懂了。

他心中虽有万般不服,还是对着刘成,粗声粗气地拱了拱手。

“末将……末将鲁莽,还请公公恕罪。”

朱棣又转头对刘成笑道:

“公公您看,都是些带兵打仗的粗人,脑子里就一根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计较。”

刘成顺着这个台阶下,脸色才稍稍缓和。

但他心里清楚,今天要是就这么算了,他这个监军的威信便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