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老海和暗卫们驾船赶到时,只看到海面上燃烧的残骸和浮油,以及逐渐下沉的焦黑躯体。
“混账!”老海一拳砸在船舷上,脸色铁青。活捉鬼手张,获取口供的计划,彻底落空!而且,那几支火箭来自何处?是谁要杀鬼手张灭口?
“头儿,你看那边!”一名暗卫指向射出火箭的礁石方向。只见那里,一艘比他们快船稍大、形制奇特、船身涂成深色的船只,正悄然调转船头,向更深的黑暗和更险峻的礁石区驶去,速度极快,显然船手技艺高超,且对这片复杂水域了如指掌。
“是‘黑蛟’的船?还是‘玄真子’的人?”老海心念急转,“追!务必看清其去向!发信号,让外围的兄弟封锁附近海域!”
然而,那艘神秘船只如同鬼魅,在迷宫般的礁石群中几个转折,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暗卫的快船不敢过于深入险地,只得记下大致方向,悻悻而返。
回到岸边,老海一面命人打捞鬼手张的尸体(虽已烧得面目全非,但或许仍有线索),一面清理现场,并将那屋中中毒的同伴急送救治。他心中沉甸甸的,鬼手张这条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断了,而且还是被人灭口。这意味着,对手不仅狡猾,而且心狠手辣,行动力极强,很可能一直在暗中监视,甚至,己方的行动,也在对方预料或监控之中?
“地方上有内鬼?”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在老海脑海,让他不寒而栗。他立刻写下密报,将今晚行动失利、鬼手张被灭口、出现神秘船只之事,详细写明,加急送往长安。同时,请求增援,并加强对“鬼愁礁”及可能通往海外的隐秘水道的搜索封锁。鬼手张虽死,但他那间屋子,或许还藏着未曾发现的秘密。
几乎与此同时,派往“鬼愁礁”查探的小队也传回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他们在“鬼愁礁”一片风高浪急的崖壁下,发现了一个被海水半淹的隐秘洞窟。洞窟入口狭小隐蔽,内部却颇为宽敞,有人类近期活动的痕迹:熄灭未久的火堆灰烬、散落的干粮碎屑、几个空水囊,甚至还有一小包未来得及带走的、研磨成粉的暗红色矿石(经验丰富的老暗卫辨认,疑似是朱砂,道士炼丹常用之物)。此外,还在角落发现了一些杂乱的脚印,以及一小片被礁石勾住的、质地特殊的深蓝色布料碎片,不像中原常见织物。
显然,这里曾有人藏匿,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人,从痕迹看,他们撤离得有些匆忙,但井然有序。那艘神秘船只,或许就是从这附近接应走了藏匿者。而朱砂和特殊布料,似乎指向了“玄真子”及其同伙,可能还包括番商“黑蛟”。
南方追捕“玄真子”的行动,遭遇了第一次重大挫折,但并非全无收获。鬼手张的作坊、隐秘洞窟的发现,都提供了新的线索。只是,对手的警觉、狠辣和潜在的内部隐患,让接下来的追捕,变得更加艰难和危险。
长安,皇宫,椒房殿。
慕容雪的身体在王太医的精心调理下,一日好过一日。脸色渐复红润,气息也平稳有力了许多。旬日之期将至,司马锐已吩咐宫人,将御花园暖阁收拾出来,只待慕容雪身体允许,便陪她去赏梅散心。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临窗的软榻上。慕容雪披着雪狐轻裘,斜倚在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落在窗外一株在寒风中微微摇曳的老梅上,心思却飘向了南方的海疆,飘向了那迷雾重重、危机四伏的追捕。
司马锐下了朝,便径直来到椒房殿。见慕容雪望着窗外出神,知她心中记挂,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将一份加急密报轻轻放在她手边的矮几上。
“雪儿,南方消息。”
慕容雪回过神,看到密报,眼神一凝,立刻放下书卷,拿起密报仔细阅读。随着目光下移,她的眉头渐渐蹙紧,脸色也愈发凝重。
“鬼手张被灭口了……神秘船只,疑似内鬼……”她低声喃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密报的边缘,“对方反应好快。而且,杀伐果断,毫不留情。这‘玄真子’,比他表现出来的江湖骗子形象,要危险得多。”
“不错。”司马锐在她身边坐下,脸色阴沉,“鬼手张一死,直接线索断了大半。虽然其住处和那隐秘洞窟有所发现,但要凭此抓住‘玄真子’和‘黑蛟’,难如大海捞针。朕已严令南方,加大搜捕力度,同时彻查内部。闽州、明州两地驻军将领、地方官吏,凡有可疑者,一律停职审查!”
“陛下,”慕容雪抬起眼,眼中带着思虑,“鬼手张被灭口,固然断了线索,但也暴露了对方两点:其一,他们极为忌惮鬼手张落入我们手中,说明鬼手张知道的核心秘密不少;其二,他们能在我们动手的当晚,如此精准地埋伏、灭口,除了可能的内鬼报信,是否也说明,他们对‘鬼手张’此人,或者说对我们可能的行动,早有预案?甚至,鬼手张本人,是否也并非全然无辜的匠人,而是他们团伙中较为重要、知晓逃生通道和联络方式的一环?”
司马锐颔首:“朕亦有此想。那鬼手张,身手、暗器、暗道、以及最后试图逃往海上的举动,绝非普通匠人所有。他很可能也是‘玄真子’麾下的一员,负责特殊物品的制作和一处秘密联络点或逃生点的维护。他的死,是对方断尾求生,但也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了这条‘尾巴’连着怎样一个毒瘤。”
“还有那朱砂和特殊布料,”慕容雪指着密报中的细节,“朱砂是炼丹之物,与‘玄真子’道士身份吻合。那布料……深蓝色,质地特殊,非中原常见……陛下可还记得,刘美人处搜出的那些巫蛊布偶,所用的布料,似乎也有些特异之处?当时只觉颜色暗沉,质地不像宫中常用锦缎,可否让尚服局的人,与南方暗卫送回的布料碎片比对一番?”
司马锐眼睛一亮:“你是说,那些布偶的用料,可能也来自番商,或者与‘玄真子’团伙的特供渠道有关?好!朕立刻让人去办!”
“另外,”慕容雪沉吟道,“关于那个崔嬷嬷。宫中查访,可有进展?”
提到崔嬷嬷,司马锐脸色更沉:“尚无确切下落。此嬷嬷姓崔,名金桂,河间府人,入宫三十余年,原在尚宫局做些杂役,后来调到周氏(贤妃)宫中,因其做事稳妥,懂得些调理药膳,渐得周氏信任。周氏被贬后,她以年迈体弱为由,请求恩放出宫。记录上,她离宫后,应是返回原籍河间府。但朕已派人去河间府暗中查访,其家人称她并未归家,只说托人捎信,要在京郊某处庵堂带发修行,为旧主祈福。”
“带发修行?京郊庵堂?”慕容雪敏锐地捕捉到异常,“她离宫时,周氏尚未定罪,只是禁足。她若真心为旧主祈福,为何不等尘埃落定,或随旧主去冷宫伺候(虽不可能,但表忠心者或有),反而急急出宫,又不去原籍,反去什么京郊庵堂?这不合常理。那庵堂,可查了?”
“查了。”司马锐道,“她信中所提的‘清风庵’,在京郊确有此庵,但庵中住持和几位师太都说,近半年并无人投宿或请求带发修行,更无叫崔金桂的妇人到访。此人,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容雪的心慢慢沉下去。一个在宫中待了三十多年、懂得药膳、能得妃嫔信任的老嬷嬷,出宫后却能如此干净利落地抹去行踪,这绝非她一人之力能办到。其背后,必然有一个组织严密、能量不小的网络在协助。
“她会不会……根本没有离开京城?或者,改头换面,藏匿于某处?”慕容雪低声道,“甚至,她出宫,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传递消息,还是执行别的任务?陛下,妾身总觉得,这个崔嬷嬷,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重要。她引导周氏选择漆盒,或许只是她任务的一小部分。她在宫中三十余年,人脉、对宫廷的了解……若她真是‘玄真子’团伙安插在宫中的一枚深棋,那……”
她没有说下去,但司马锐已明白其意。若崔嬷嬷真是深藏的暗桩,那她在宫中三十余年,接触过多少人事,知晓多少隐秘,又能悄无声息地做多少手脚?光是想想,就让人脊背发凉。
“朕已下令,扩大搜查范围。不仅查她可能藏匿之处,还要详查她入宫三十年来的所有经历、接触过的人、经办过的事,尤其是与南方籍宫人、与各宫采办、与太医署、乃至与以往一些陈年旧案有无关联。”司马锐的声音带着冷冽的寒意,“朕就不信,她能飞天遁地!只要她还在大燕,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来!”
慕容雪点了点头,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对手的狡猾和狠辣,在南方行动失利和崔嬷嬷失踪两件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是一场在暗处进行的较量,敌暗我明,稍有疏忽,便可能满盘皆输。
“陛下,南方失利,对方必有警觉,恐会加快隐匿或转移。而崔嬷嬷这条线,或许是我们目前最大的突破口。她在宫中日久,必有痕迹可循。或许……我们可以从她过往最可能接触、且可能与南方或方术有关的人或事查起。”慕容雪建议道,“比如,已故的太后、太妃宫中旧人,或者,以往宫中是否也曾有过类似方术、巫蛊的传闻或事件?又或者,与药材、香料采办相关的人员?”
司马锐若有所思:“太后薨逝多年,其宫中旧人大多已散。不过……朕记得,先帝晚年,似乎也曾有过一阵笃信方士、追求长生之风,宫中一度有些炼丹、祈福之事。只是先帝驾崩后,那些方士都被遣散。莫非……其中有关联?还有药材香料……太医院、尚食局、乃至内府各库……查!给朕仔细地查!凡与崔金桂有过交集,尤其是有机会接触特殊药材、香料、或是与宫外有所勾连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一道更为细致、却也更为庞大的调查网络,在宫廷内外悄然铺开。南方海疆的迷雾尚未散开,宫廷深处的阴影又再次浮现。慕容雪倚在榻上,望着窗外愈见凛冽的寒风,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南方的将士和暗卫能早日擒获元凶,也希望宫中这次梳理,能找出那个潜藏已久的“狐踪”。
然而,无论是她还是司马锐都未曾料到,那个看似已消失在茫茫人海的崔嬷嬷,此刻并未远离风暴中心,甚至,她正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关注着宫中的一切,并将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送出了京城,送往南方那迷雾更深之处。
(第一百九十一章闽海雾身擒魍魉宫阙影动辨狐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