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没人说话。雷淞然靠着角落,刀横在腿上,眼睛半睁半闭。他没睡,也不敢睡。刚才那阵风把帘子掀开一条缝,他看见王皓的手从毯子里滑出来,碰到了地图。
血还在渗,蹭在纸面上,晕了一小片。
李治良蹲在铺位边,手里拿着布巾,一下一下擦猛虎食人卣。他动作很轻,像怕惊醒什么。卣身的纹路映着火光,看得清清楚楚。他擦完正面,翻过来擦底,手指摸到一道刻痕,停了一下。
这东西他抱了一路,从水底浮木到泥滩乱石,一步没撒手。现在放在王皓手边,他还是不放心,总觉得得再看一眼,再碰一下,才踏实。
“你歇会儿。”雷淞然开口,声音哑,“我盯着。”
“我不累。”李治良没抬头,“你去睡。”
“老子站都站不稳了还睡?”雷淞然咧嘴,“背个二百斤的人爬坡,你以为我是骡子?”
“王老师没二百斤。”
“他有洛阳铲、地图、烟斗、半包烂烟、三块干粮——加起来就二百斤!”
李治良低头笑了一下,又继续擦卣。
外面天已经亮透,风一阵一阵刮过山头。蒋龙在营地外搭了个简易棚子,把湿透的包袱挂上去晾。他顺手捡了堆柴,扔进锅底灶口。火苗窜起来,照着他脸上的灰和汗。
张驰坐在高处一块石头上,青龙刀横在膝盖,酒葫芦没开。他盯着远处山路,一动不动。任全生拄着拐走过去,递了块干饼。
“吃点。”
“不吃。”
“你不饿?”
“饿。但不想动。”
“那你坐这儿干嘛?”
“看路。”张驰说,“有人来,我第一个知道。”
“我也能看。”
“你腿快,我眼尖。”
任全生哼了一声,转身往回走。路过帐篷时,他停下,看了眼地上的血迹。昨天晚上王皓被抬进来的时候,血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地图上,滴在干草上,滴在李治良袖口。
现在血干了,颜色发黑。
他弯腰,用拐尖轻轻拨开毯子一角。王皓呼吸平稳,脸色惨白,嘴唇发干。伤口上了药,包扎过了,暂时没大事。但他没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他要是三天不醒呢?”雷淞然忽然问。
“那就等四天。”任全生说。
“五天呢?”
“那就背他走。”
“要是他醒来说不去断魂崖了呢?”
“那我们就改道。”
“要是他说把卣扔了保命呢?”
任全生看着他:“你会听?”
雷淞然不说话了。
李治良抬起头:“我们不会扔。”
“我知道。”任全生点头,“所以我才在这儿。”
他走到火堆边,蹲下,翻了翻锅里的姜汤。水开了,冒出白气。他拿勺子搅了两下,盛了一碗,递给李治良。
“喂他。”
李治良接过碗,吹了吹,小心地凑到王皓嘴边。汤流进去一点,顺着嘴角溢出来。他拿袖子擦,动作熟得很,像是做过很多次。
雷淞然看着,忽然说:“我以前觉得,咱就是两个放羊的,捡个破匣子算啥?顶多换顿肉吃。可现在……”
“现在不一样了。”李治良接话。
“对。不一样了。”雷淞然挠头,“我现在看见这卣,心里发紧。不是怕被人抢,是怕……护不住。”
“你能护住。”李治良说,“你昨儿背人的时候,一步没退。”
“你还记得?”
“我记得每一步。”
雷淞然咧嘴笑了下,又很快收住。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柄沾了泥,还没擦。
史策一直站在帐篷口,没进去。她摘了墨镜,手里捏着算盘,指节发白。她看着山坡方向,眼神不动。
刚才江汉帮的人走了之后,她就把信嚼了。纸是苦的,字也是苦的。她不知道信里写的到底是什么,但她知道,事情坏了。
猛虎食人卣出墓的消息,传出去了。
不是他们说的,也不是佐藤放的风。是有人看见了。地下河出口那一片芦苇丛,不止一个哨兵。他们以为甩掉了,其实漏了一个。
那人活着回去了。
现在,马旭东知道了,佐藤知道了,杨雨光可能也知道了。还有租界那边的人,利通商行的朱美吉,清乡队的刘思维……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往这边转。
她不能说。
说了也没用。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藏,只能躲,只能准备打。
她转身走进帐篷,从包袱里翻出一张旧布,把猛虎食人卣裹起来。布是粗麻的,洗过很多次,发硬。她包得很严实,连提梁都盖住了。
“你要藏它?”李治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