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师尊!不要!弟子错了!弟子再也不敢了!求您!求您别赶我走!师尊——!”
撕心裂肺的哭喊被厚重的静室门扉无情吞噬。夏白芷瘫倒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骼的软泥。门外,问道峰顶终年不息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狠狠抽打着窗棂,发出尖锐的呜咽,仿佛在应和着她破碎绝望的哀鸣。
她蜷缩着,脸埋在臂弯里,身体因剧烈的抽泣而不断颤抖。那身特意换上的、象征着纯洁与希冀的月光鲛绡长裙,此刻被泪水浸透,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沾染了地面的尘埃,如同她此刻被践踏得面目全非的心。听雪庐内温暖如春的灵雾,此刻却像沉重的枷锁,勒得她无法呼吸。师尊最后那冰冷的、如同天道宣判般的话语,在她混乱的识海中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化作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大道无情……师徒有别……伦常有序……心生妄念……执念成魔……已失道心根本……”
“你,不再是我云涯的弟子。”
“即刻起,自逐于问道峰。此生此世,不得再踏入凌霄宗半步。”
自逐?不得踏入?夏白芷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更深的绝望!她以为最坏的结果是废去修为,或者囚禁思过,却万万没想到是彻底断绝关系,被如同垃圾般扫地出门!连留在凌霄宗做一个最低等的杂役弟子的资格都没有!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瞬间压过了对师尊的眷恋和恐惧。一股邪火猛地从心底窜起,烧得她双眼赤红!凭什么?!就因为她那卑微的、无法自控的爱慕?就因为她想靠近他一点点?就因为她不是那些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
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扑到紧闭的门扉上,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嘶喊着,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云涯!你出来!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不过是喜欢你!喜欢你也有错吗?!霜烬荒原你救了我,给了我新生,却又亲手把我推回地狱!你算什么仙尊?!你比葬魂谷的邪修更冷酷无情——!”
疯狂的拍打和嘶吼只换来一片死寂。门内的人,如同真正的冰雪神只,无悲无喜,无动于衷。
“好……好!好一个大道无情!好一个清虚仙尊!”夏白芷拍打着门扉的手无力地滑落,她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滑坐在地,脸上泪水未干,却扭曲出一个凄厉而怨毒的笑容,眼神空洞地望着听雪庐雕花的穹顶,喃喃自语,如同诅咒,“你会后悔的……云涯……你一定会后悔的……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也尝尝……被最亲近的人抛弃……跌落尘埃……生不如死的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声似乎小了一些。听雪庐内死寂依旧。夏白芷知道,自己最后的疯狂,也未能撼动那扇门分毫。那个人的心,比霜烬荒原最深处的万载玄冰更冷,更硬。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弟子居室。看着镜中那个披头散发、双眼红肿、状若疯妇的自己,她猛地抓起桌上的铜镜,狠狠砸向墙壁!
“哐当!”铜镜碎裂,尖锐的碎片四溅。
她不再看那满地的狼藉,如同行尸走肉般,换下了那身沾满泪水和屈辱的月光鲛绡,重新穿上了那身象征着问道峰亲传弟子身份的月白道袍。她对着破碎镜片中扭曲的倒影,仔仔细细地将长发挽起,用一支最普通的木簪固定。洗去脸上泪痕,用力揉搓着,直到苍白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她推开门,风雪扑面而来,吹得她单薄的身形一阵摇晃。她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听雪庐,没有再看一眼那扇紧闭的静室门。她一步一步,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下问道峰。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留下一个深陷的、带着血泪的脚印,随即又被无情的大雪迅速覆盖。
凌霄宗的山门在望。守山弟子看到她孤身一人,穿着问道峰亲传弟子的服饰,神情却异常冰冷麻木地走来,脸上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夏师姐?您这是……”一名相熟的弟子忍不住上前询问。
夏白芷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那巍峨的山门牌匾,扫过那些或好奇或惊诧的同门。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容。
“奉清虚仙尊谕令,”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传遍山门内外,“夏白芷,心生妄念,执念成魔,已失道心根本。即刻起,自逐于问道峰,此生此世,不得再踏入凌霄宗半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的血肉,带着淋漓的鲜血和彻骨的恨意!
守山弟子们瞬间哗然!震惊、不解、幸灾乐祸、同情……各种目光交织在她身上。
夏白芷却恍若未觉。她说完,猛地抬手,一把扯下腰间那枚象征着问道峰亲传弟子身份的、温润的玉牌!没有丝毫犹豫,五指狠狠用力!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风雪中格外刺耳!玉牌在她掌心化作齑粉!她松开手,任由那细碎的粉末随风飘散,如同她此刻被彻底碾碎的自尊和过往。
然后,她挺直了背脊,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如同一个奔赴战场的死士,一步一步,踏出了凌霄宗那巍峨高耸、隔绝仙凡的山门。
风雪瞬间将她单薄的身影吞没。
身后,是曾经承载了她所有希望和信仰的仙门圣地。
前方,是冰冷、残酷、充满未知的茫茫尘世。
而她的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冰寒和……疯狂滋长的、名为复仇的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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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荒。古魔战场。**
这是一片被时间遗忘的诅咒之地。天空永远是压抑的、铅灰色的,仿佛凝固着上古大战时陨落神魔的怨念。大地龟裂,纵横交错的巨大沟壑深不见底,如同大地的伤疤,从中蒸腾出带着硫磺和血腥气息的污浊瘴气。焦黑的土地寸草不生,只有形态扭曲狰狞、如同妖魔利爪般的嶙峋怪石林立其间。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死亡和一种令人灵魂悸动的不祥气息。偶尔有残破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骸骨半掩在焦土中,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光泽,昭示着此地曾经爆发过何等毁天灭地的战争。
夏白芷不知道自己在这片死地中挣扎了多久。自逐出凌霄宗后,她如同无根的浮萍,在修真界底层挣扎求存。曾经的“仙尊弟子”身份不仅没有带来庇护,反而成了无数觊觎和嘲讽的源头。她隐姓埋名,在坊市间做最低贱的活计,换取微薄的修炼资源,却一次次被欺骗、被抢夺。心中的恨意与日俱增,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听闻南荒古魔战场深处,有上古遗落的机缘,甚至有能让人一步登天的魔功传承。绝望之下,她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头扎进了这片绝域。
此刻,她正躲藏在一处巨大骸骨形成的天然石穴中,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喘息。她身上的月白道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污秽的血迹和泥泞。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从她左肩斜划至右肋,皮肉翻卷,边缘泛着诡异的紫黑色,不断侵蚀着她的生机和灵力。这是不久前遭遇的一头被魔气侵蚀的凶兽留下的。她体内的灵力早已枯竭,仅靠着一股顽强的恨意在支撑。
伤口传来的剧痛和魔气的侵蚀让她意识阵阵模糊。恍惚间,她又看到了问道峰顶的皑皑白雪,看到了听雪庐内氤氲的灵雾,看到了那个月白身影清冷孤绝的背影……以及那扇将她彻底隔绝在外的、冰冷的门。
“云涯……”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眼中却燃烧着刻骨的怨毒,“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把我丢下的地方……地狱……呵呵……”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阴冷、邪异和诱惑力的波动,如同黑暗中伸出的无形触手,轻轻触碰了她濒临崩溃的意识。
这波动……来自石穴深处!
夏白芷一个激灵,强撑着剧痛,扶着冰冷的骸骨,挣扎着向洞穴深处挪去。越往里,那股阴冷邪异的气息越浓,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中,开始掺杂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无数怨魂哀嚎的负面精神冲击。
终于,在骸骨洞穴的最深处,她看到了一处坍塌形成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缝隙。那股致命的诱惑波动,正是从缝隙之后传来!
求生的本能和对力量的极致渴望压倒了恐惧。夏白芷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一点一点挤进了那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缝隙。
缝隙之后,是一个不大的、完全被黑暗笼罩的石窟。石窟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无数漆黑骸骨垒砌而成的、简陋而邪异的祭坛!祭坛顶端,并非供奉着神像,而是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表面布满诡异螺旋纹路的暗紫色晶石!
那晶石如同活物般缓缓脉动着,每一次脉动,都散发出浓郁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湮灭气息和无穷无尽的怨毒、憎恨、疯狂的精神冲击!石窟的四壁上,布满了用暗红色、仿佛干涸血液绘制成的、扭曲怪异的符文,此刻正随着晶石的脉动,闪烁着微弱的、不祥的红光。
夏白芷的目光瞬间被那枚暗紫色晶石死死攫住!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渴望瞬间淹没了她!得到它!占有它!它能给予你想要的力量!它能让你复仇!一个充满诱惑的低语直接在她混乱的识海中响起。
她如同被操控的傀儡,踉跄着扑向祭坛,伸出沾满自己鲜血的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枚晶石!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冷晶石表面的刹那!
“轰——!”
一股狂暴至极、充满了毁灭与疯狂意志的洪流,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顺着她的指尖,狠狠冲入了她的识海!
“呃啊啊啊——!!!”
夏白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抛飞,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她蜷缩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抽搐、翻滚!
无数破碎、血腥、充满极致负面情绪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现、炸裂!
她看到星辰崩碎,大陆沉沦!
她看到神魔陨落,血染苍穹!
她看到一个顶天立地、浑身缠绕着湮灭黑气的恐怖魔影,在亿万生灵的哀嚎中狂笑,最终却被一道横贯星河的璀璨剑光斩落头颅,魔躯崩解!
她感受到那魔影陨落前的不甘、怨毒、以及对毁灭与力量的极致渴望!
“恨!恨!恨!杀!杀!杀!毁灭!吞噬!吾道……九幽湮灭……万古独尊……!”
那残存的无上魔念,如同最污秽的毒液,疯狂地冲刷、侵蚀、污染着她的神魂!剧痛!无法形容的灵魂被撕裂、被灼烧、被强行塞入异物般的剧痛!让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不……滚出去……滚出我的脑子!”夏白芷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指甲在坚硬的地面上抓出道道血痕,七窍都开始渗出暗红色的血丝!她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拉扯,属于“夏白芷”的部分正在被那狂暴的魔念迅速吞噬、同化!
然而,就在她的神魂即将被彻底冲垮、沦为魔念傀儡的瞬间,那深埋于她心底、对云涯刻骨铭心的恨意,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倔强的火星,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云——涯——!!!”
她嘶吼着这个名字,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咆哮!这个名字,是她所有痛苦、屈辱、绝望的源头,也是支撑她在这地狱中挣扎至今的唯一执念!这份由爱转恨、扭曲到极致的执念,竟奇迹般地在魔念的侵蚀洪流中,暂时稳住了她即将溃散的核心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