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寂静。男人的平板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一时有些无措。
“簌簌——”
一阵轻微的、如同春蚕食叶的声响。众人惊愕抬头,只见那方古砚中,宿墨竟自行涌出,在砚台上洇开,化作一行行湿润的墨迹。韩林深吸一口气,蘸饱了墨,拿起一支饱经沧桑的羊毫大笔。他没有去看任何字帖,而是闭上了眼睛,用心去感受那些乡亲们的故事。陈伯的教诲在他耳边响起:“下笔之前,先想想你要对谁说话。你想告诉他什么?是喜悦,是悲伤,还是思念?把这份心意,通过你的手臂,你的手腕,你的指尖,注入笔尖,送入纸里。”
他的手腕沉稳而有力,笔尖在宣纸上行走,时而如高山坠石,时而如细雨沾衣。他写的不是什么传世名帖,而是一封封朴素的家书,一首首无题的小诗。墨色在纸上晕染开来,浓淡干湿,皆是情感。
“成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韩林写完最后一笔,将那张写着“母亲大人膝下,不孝儿远游在外,未能承欢膝下,每念及您灯下缝衣之景,涕泪沾襟……”的信笺递到那位一直冷眼旁观的男人嘴边。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看去。
那是一手不算惊艳、甚至有些笨拙的楷书,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真诚与孺慕之情。男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看到了她期盼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多年来亏欠的陪伴。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滑落,滴在了信笺上,晕开了一小团墨迹。
“是陈伯的魂,在教我们!”陈伯的关门弟子,阿墨的师兄,从人群中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师父走前,把这个《笔意心诀》交给我,说要是哪天有人只重技巧,不重心意,就把这个给他看。他说,书法的魂,不在纸上,在人心里。”
韩林接过那本《笔意心诀》,手微微发抖。他守护的,是一门门与心性相连的书写艺术,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书文化”:是“字如其人”的品格,是“知行合一”的实践,是“见字如面”的温暖。它曾被数字化的浪潮冲击,被快餐式的学习所稀释,但只要有一颗愿意倾诉的心,一支愿意承载的笔,它终将苏醒,用最朴素的墨迹,温暖每个孤独的灵魂。
清明当日。
细雨如丝。养云斋的门前,挂上了一副新的对联,是韩林用刚学会的、带着自己心意的字体写的:“一砚浓情融世味,半笺墨语慰乡愁。”阿墨正在教村里的孩子们描红,她教得格外认真,一遍遍地强调:“心要先静下来,想好了再下笔。”
“文脉归位,翰墨留香…”韩林站在陈伯的遗像前,轻声说道。
渐渐地,养云斋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生机。不再有键盘的敲击声,取而代之的是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村里的老人们重新拿起了笔,给海外的子女写家书;年轻人也开始静下心来,体会“永字八法”里的人生哲理。
山高水长,墨韵悠长。暖意,已在笔尖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