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柔的、如同枝叶摩擦的声响响起。众人惊愕抬头,只见那半张未完工的圆桌突然泛起微光。原本粗糙的榫卯接口处,竟自行生长出细密的木纤维,将断裂的部分严丝合缝地连在一起。更奇的是,桌面上渐渐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像山川,像河流,像张师傅生前常画的“百匠图”。
“是‘木魂显灵’!”阿木惊呼出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这是张师傅临终前说的奇迹,说只有当木坊的魂被真正唤醒时,连沉默的木料都会为之苏醒,贡献出最本真的力量。
韩林瞬间懂了。他冲向那张圆桌,抄起张师傅留下的墨斗。张师傅的教诲在耳边炸响:“打家具要像疼孩子。选料要看纹路,开料要留余地,打磨要顺着木性。你急,它便跟你较劲;你敬,它便给你最好的模样。”
他走到圆桌前,按照《鲁班经》所载,先取来新伐的青冈木,用墨斗弹出精准的黑线。又换了鱼鳔胶,将那九根木料一一拼接。他的双手因紧张微微发抖,但每一下敲击都格外专注。榫头缓缓嵌入卯眼,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严丝合缝地拥抱在一起。
当最后一道“连环扣”完成时,那只梅花鹿轻嗅了嗅桌面,鹿角上的苔藓竟泛起了绿光。
“是张师傅的魂,在教我们!”张师傅的远房侄子从镇上赶来,这位在城里开红木店的年轻人,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眶通红,“叔叔走前说,要是哪天木坊有难,等个姓韩的年轻人来……这是他藏在墨斗里的‘百匠谱’残页,说只有真正懂木的人,才能看懂这‘连环扣’的奥妙。”
韩林接过残页,手微微发抖。他守护的,是一门门与树木对话的技艺,是刻在国人生活里的“木作温度”:是“一榫一卯藏智慧”的巧思,是“一器一用见匠心”的实在,是“家有老木器,岁月自温暖”的踏实。它曾被工业化生产的标准化家具冲击,但只要有一颗敬畏树木的心,一双愿意打磨的手,它终将苏醒,用最坚实的木质,承载每个家庭的烟火日常。
立春当日。
晨雾未散。新立的“百匠木坊”木牌下,韩林系上了张师傅的蓝布围裙。梅花鹿在木坊前踱步,鹿角上的苔藓与檐角的冰棱相映成趣。
“木魂归位,匠心得传…”韩林将《鲁班经》残卷摊开,照着张师傅的笔记,开始打制那把给村里老人的椅子。阿木在一旁磨凿子,火星溅在刨花上,噼啪作响。
嗡——
当最后一颗铆钉敲入,那把椅子在晨雾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扶手处雕着简单的云纹,椅面打磨得光滑如镜,坐上去的瞬间,竟让人想起小时候被爷爷抱在腿上的温暖。
“成了!”几个刚放学的孩子挤在门口,指着椅子欢呼,“这椅子能坐一辈子!”
韩林笑了。他知道,他守护的不仅是这一把椅子的结实,更是中国人“器以载道”的生活哲学:是“家有敝帚,享之千金”的珍惜,是“慢工出细活”的耐心,是“一器成,百工毕”的郑重。它曾被快消品的浪潮冲刷,但只要有人愿意慢下来,去感受木料的呼吸,去聆听工具的私语,它终将回归,用最温暖的木质,治愈每个漂泊的灵魂。
暮色四合,木坊前燃起了松枝。村民们围坐在一起,韩林将新打的椅子分给大家。阿木抱来自己打的摇篮,上面还刻着“长命百岁”的吉祥话。梅花鹿趴在韩林的脚边,鹿角的绿光与灶膛里的火光交相辉映。
山高水长,木韵绵长。暖意,已在榫卯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