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编坊的后窗外,站着个穿靛蓝粗布衫的老人。他腰间别着竹刀,手里攥着把竹篾,鬓角的白发沾着竹屑,正是昨夜地窖里见到的竹魂。
成功了。他轻声说,竹信已经和地脉融为一体,往后这竹编坊的竹篾,会比从前更韧,更亮。
韩林走近,见他脚边放着段新竹篾,篾身泛着青润的光,凑近些能闻见清冽的竹香。竹魂抬手,指尖拂过地窖的裂缝,立刻漾起圈圈涟漪。涟漪里浮出幅画面:百亩竹编坊铺展开来,高的竹棚、矮的竹案、挂竹旗的木架,层层叠叠,像天上的云落在人间。竹编坊边有小路蜿蜒,路边的老槐树下,有戴蓝布围裙的阿公教孩童破篾,有扎羊角辫的娃娃捡竹屑,笑声惊起一对麻雀。
这是我记忆里的竹编坊。竹魂笑了,六十年前,张阿公就是在这儿许的愿,要让我永远守护这竹编坊。后来他嫁去南庄,走前把我托付给你阿公。你阿公用一辈子的时间守着这竹编坊,直到他去年冬天......
阿公是在等您回来。韩林说,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小林子,替我看顾着竹编坊,等竹魂回来的那天,替我给你张阿公磨块好砚台
竹魂的眼眶泛起水光:你阿公磨的砚台,我还收在地窖的暗格里。等今晚月亮圆了,我带您去看。
这时,小桃儿举着个竹篮跑来,篮里装着刚摘的野笋:先生!张阿公说,今早的野笋能编出最俊的蛐蛐笼!她把篮往石桌上放,您瞧,我特意挑了最大的!
韩林接过竹篮,见野笋上还沾着白霜,笋衣的青黄里透着亮,像撒了把碎玉。他伸手接住根野笋,轻轻一剥,脆嫩的笋肉在指缝间散开,像极了小时候张阿公编蛐蛐笼时,满屋子都是的那种鲜。
这是...竹信的信。老龟从梁上爬下来,龟壳上沾着新竹篾,这野笋是用养出来的,比往年更嫩。他舀了碗山泉水递给韩林,您尝尝,这是地脉的甜。
韩林接过碗,泉水入口清冽,带着股回甘。他突然想起昨夜竹魂说的话:竹不是草,是天地的骨;春不是暖,是生命的醒。原来所谓,从来不是季节的开始,是天地的馈赠,是世世代代攒下的希望。
原来这就是竹魂。小桃儿轻声说。她的发辫上还沾着竹屑,此刻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天不是突然暖的,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像阿婆编的竹篾,要等够日子才最韧。
尾声·竹韵长
傍晚时分,竹编坊的灯笼全亮了。张阿公的竹摊正支得热闹,十二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守着竹案,手起手落间,竹篾在案上翻成竹浪,竹香像白雾般漫出来。老木匠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个新雕的竹轮扣,扣上刻着竹报平安纹,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这扣能装在竹轮上,以后谁要是学编竹,就来我这讨个。
韩林坐在竹椅上,看小桃儿举着竹刀跑上台。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月白粗布衫,发辫上别着野笋编的花,见他看过来,眼睛弯成月牙:先生说,清明是踏青的日子,那我要给竹编坊里的小竹魂写封信,告诉它们竹青了!
她清了清嗓子,唱道:清明到,竹魂醒,新篾满坊唱新谣;真心护,真情守,人间处处是新朝......
歌声飘得很远,惊起了竹编坊边的麻雀。韩林望着远处的竹编坊,那里的灯火正翻涌,像在应和他的话。等明年清明,这些竹香会漫过更多的屋檐,暖更多的心,护更多的人。
夜渐深时,韩林躺在热炕头,听着窗外的雨声。雨丝的声音像谁在轻轻拨弦,和着远处破篾的轻响,织成张温柔的网。他摸出枕头下的竹轮扣——那是白天小桃儿硬塞给他的,说是竹魂送的春信。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他掀开窗帘,只见只绿蜻蜓停在窗棂上,翅膀上沾着竹屑,正歪着脑袋看他。见他出来,那蜻蜓振翅飞进了夜色里,风裹着竹香涌进来,韩林裹紧被子,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但不管多冷的冬天,只要心里揣着颗真心,总能等来春天的——就像这竹魂的老竹编坊,就像竹编坊里的竹信,就像小桃儿眼里的光。
窗外,蜻蜓仍在盘旋,像在应和他的话。而更远处,竹编坊的破篾声正在月光下响起,溅起细小的竹屑——那是清明前三日的第一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