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披上外衣出门,见院外的老槐树都垂下了枝桠,叶尖挂着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沿着青石板路往井台走,远远就听见的声响——原本干涸的井里竟漫出了水,清得能数清水底的鹅卵石,还有几尾银白的小鱼在水草间穿梭。
井台边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少女。她发间别着井绳,肌肤白里透青,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玉,眼尾泛着浅褐,正是昨夜井下见到的井魂。
成功了。她轻声说,井信已经和地脉融为一体,往后这口井的水,会比从前更甜,更旺。
韩林走近,见她脚下踩着段新井绳,绳上还沾着水珠。井魂抬手,指尖拂过井壁上的裂缝,立刻漾起圈圈涟漪。涟漪里浮出幅画面:百亩田埂铺展开来,高的埂、矮的埂、开花的埂,层层叠叠,像天上的云落在人间。田埂间有小路蜿蜒,路边的老槐树下,有戴草帽的老人挑水,有扎羊角辫的娃娃玩跳房子,笑声惊起一对麻雀。
这是我记忆里的井台。井魂笑了,六十年前,阿婆就是在这儿许的愿,要让我永远守护这口井。后来她嫁去南庄,走前把我托付给阿公。阿公用一辈子的时间守着这井,直到他去年冬天......
阿公是在等您回来。韩林说,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小林子,替我看顾着井台,等井魂回来的那天,替我给她编个井绳
井魂的眼眶泛起水光:阿公编的井绳,我还收在井壁的石缝里。等今晚月亮圆了,我带您去看。
这时,小桃儿举着个竹篮跑来,篮里装着刚摘的青杏:先生!阿婆说,今早的青杏能泡成最甜的蜜饯!她把篮往石桌上放,您瞧,我特意挑了最大的!
韩林接过竹篮,见青杏上还沾着露珠,表皮的白霜像撒了层细盐。他伸手接住颗青杏,轻轻一咬,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炸开,像极了小时候阿婆给的糖。
这是...井信的信。老龟从砖缝里爬出来,龟壳上沾着新荷叶,这杏是用养出来的,比往年更甜。他舀了碗山泉水递给韩林,您尝尝,这是地脉的甜。
韩林接过碗,泉水入口清冽,带着股回甘。他突然想起昨夜井魂说的话:井不是水,是天地的喉;夏不是热,是生命的绽放。原来所谓,从来不是季节的开始,是天地的馈赠,是世世代代攒下的希望。
原来这就是井魂。小桃儿轻声说。她的发辫上还沾着井绳,此刻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天不是突然热的,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像阿婆晒的干菜,要等够日子才最香。
尾声·井韵长
傍晚时分,井台的灯笼全亮了。王阿婆的蜜饯摊正支得热闹,十二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守着陶土罐,手起手落间,青杏在罐里翻成金团,甜香像白雾般漫出来。老木匠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个新雕的井绳扣,扣上刻着井纹,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这扣能系在井绳上,以后谁要是挑水,就来我这讨个。
韩林坐在竹椅上,看小桃儿举着青杏跑上台。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月白粗布衫,发辫上别着井绳,见他看过来,眼睛弯成月牙:先生说,芒种是夏天的信,那我要给井台里的小鱼写封信,告诉它们水甜了!
她清了清嗓子,唱道:芒种到,井魂醒,新水满井唱新谣;真心护,真情守,人间处处是新朝......
歌声飘得很远,惊起了井台边的麻雀。韩林望着远处的井台,那里的水正翻涌,像在应和他的话。等明年芒种,这些水会漫过更多的田埂,浇灌更多的庄稼,护更多的人。
夜渐深时,韩林躺在热炕头,听着窗外的虫鸣。虫声像谁在轻轻敲鼓,和着远处蜜饯的甜香,织成张温柔的网。他摸出枕头下的井绳扣——那是白天小桃儿硬塞给他的,说是井魂送的夏信。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他掀开窗帘,只见只蓝蝴蝶停在窗棂上,翅尖上沾着水珠,正歪着脑袋看他。见他出来,那蝶振翅飞进了夜色里,风裹着井香涌进来,韩林裹紧被子,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夏天来了,秋天还会远吗?但不管多热的夏天,只要心里揣着颗真心,总能等来秋天的——就像这井魂的老井壁,就像井壁里的井信,就像小桃儿眼里的光。
窗外,蝶影仍在摇晃,像在应和他的话。而更远处,井台的水正在月光下轻唱,溅起细小的水花——那是芒种的第一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