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羽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炸开了。
凛冽寒风是刀子,灌入他的口鼻,刮得喉咙火辣辣地疼。
他胯下的战马,浑身蒸腾着滚滚白气,四蹄几乎跑出了残影,口鼻中喷出的热气在空中凝成白雾,又被狂风瞬间吹散。
他不敢回头。
甚至不需要回头。
那股从地平线尽头传来的,让大地都在为之战栗的沉闷蹄声,就在他身后越追越近。
那不是他以往听过的任何一种马蹄声。
大鬼游骑军的马蹄声散乱,嘈杂,充满了野性的狂放。
而这股声音,整齐,沉闷,带着一种令人心脏停跳的、无可阻挡的死亡脉动。
那感觉,不像奔马,倒像是一座会移动的铁山,正一寸寸碾过大地。
十里。
又一个十里。
当视野的尽头终于出现那片熟悉的黑色骑军轮廓时,花羽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看见了!
是王妃他们的骑军!
“吁——!”
花羽拼尽全力勒住缰绳,战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前蹄在坚硬的雪地上划出两道长长的沟壑,险些将他掀飞出去。
前方,苏知恩早已注意到来骑,单手持枪,身侧的白龙骑已经摆出了冲锋的戒备姿态。
待看清来人是花羽,苏知恩紧绷的神情才微微一松,催马迎了上去。
“花羽?你怎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清冷而果决的声音打断了。
百里琼瑶不知何时已策马来到阵前,她那双深邃的眸子死死盯着狼狈不堪的花羽,没有一句废话。
“说。”
一个字,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花羽被她看得愣了一下,顾不上喘气,急声开口,声音因急促而嘶哑。
“红甲!”
“一支全是红甲的骑军,正朝着我们这边过来!”
“速度极快!军容是我从未见过的整齐!”
“人数,绝对不少于一万!”
江明月闻言,柳眉紧蹙,她看向百里琼瑶,只见后者的脸上,血色尽褪,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苍白。
“赤勒骑……”
百里琼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江明月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她不清楚赤勒骑的底细,但从百里琼瑶那难看至极的脸色,和花羽那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就能猜到这支敌军的可怕。
“不好对付?”
江明月紧了紧手中的长枪。
“不是不好对付。”
百里琼瑶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是根本没法打。”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围一马平川的地形。
没有山,没有林,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遮蔽。
这一战,只能硬碰硬。
“苏承锦给我们的任务,是拖延半个时辰。”
百里琼瑶的眼神恢复了冰冷的决断。
“硬拼是送死,我们只能想办法把他们拖住、缠住!”
她看向苏知恩。
“苏知恩!”
“你立刻带五千骑,转向右翼!拉开距离,从侧面袭扰!”
她又看向花羽。
“花羽!”
“你也带五千骑,去左翼!”
“发挥你们雁翎骑的优势,用弓箭给我死死地牵制住他们另一侧的兵力!”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江明月和苏掠的身上。
“王妃,苏掠,你们二人,率领剩下的一万骑军,从正面迎击!”
“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决一死战,是拖延!”
“三面围攻,用空间换时间!能撑多久,是多久!”
百里琼瑶的命令清晰果断,在场的将领没有丝毫迟疑。
就在花羽准备领命离去时,百里琼瑶又将他叫住。
“只有这一万赤勒骑?”
花羽立刻摇头。
“不!还有两万游骑军,从岭谷关出来后,就转向去了太玉城的方向!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凡哥他们了!”
百里琼瑶的瞳孔猛地一缩。
好大的手笔!
百里元治这是要一口气吃掉安北军所有的机动兵力!
“再派人!”
百里琼瑶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
“立刻派人,沿着那支游骑军的方向,去追!去找赵无疆!”
“告诉他,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损失惨重,也要立刻带兵过来支援这里!”
花羽愣了愣,随即重重点头,立刻从身后雁翎骑中喊出一名骑士,大声吩咐下去。
那名骑士领命,拨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亡命狂奔而去。
苏知恩和苏掠对视一眼,齐齐看向江明月。
江明月对着他们,重重地点了点头。
“按她说的办!”
苏知恩不再多言,银枪一摆,对着身后的白龙骑打了个手势,五千骑兵悄无声息地脱离主队,向着右方的雪原深处席卷而去。
花羽也带着他的雁翎骑,朝着左翼奔腾而去。
广阔的雪原上,安北军主力转瞬间便分成了三股黑色的铁流。
江明月策马立于队伍的最前方,她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震颤得越来越厉害了。
她偏过头,看向身旁同样沉默的百里琼瑶,声音很轻。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和大鬼国的公主并肩作战。”
百里琼瑶没有看她,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前方那片已经肉眼可见的、翻腾的烟尘。
“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带着大梁的军队,去打我自己的族人。”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江明月沉默了。
风雪中,每个人的命运都如浮萍,身不由己。
“来了。”
江明月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带上了金铁般的冰冷。
苏掠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高亢的嘶鸣。
他紧握着手中那柄狭长的眉尖刀,那双总是翻涌着杀戮欲望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凝重”的神色。
地平线的尽头,那片翻腾的烟尘之下,一抹刺眼的红色,正迅速扩大。
那不是一面旗帜。
那是一片由上万名骑士组成的,移动的血色森林!
达勒然端坐于马背之上,身形稳如山岳。
他仅凭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就看清了前方那支南朝骑军分兵三路的举动。
三面合围?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嘲弄的弧度。
天真的南朝农夫。
他们以为,这是在围猎一群散漫的绵羊吗?
达勒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抬起左手,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他身后那片死寂的红色森林,瞬间起了变化。
两支各两千五百人的骑兵队,如同被精确切割的模块,悄无声息地从主队中分离出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混乱,转向迎向了安北军的左右两翼。
做完这一切,达勒然才缓缓抽出腰间那柄陪伴了他二十年的血色弯刀。
刀锋斜指前方,直指江明月和苏掠所在的中军。
没有战前的咆哮。
没有动员的嘶吼。
他只是用行动,下达了唯一的命令。
冲锋!
“吼!”
万名赤勒骑,同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低吼。
轰!!!
红与黑的两股铁流,在苍茫的雪原之上,轰然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