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遥独自坐在窗边,将杯中残酒饮尽。窗外,大河已完全笼罩在夜幕之下,只有码头的灯火与天上的星月,在漆黑的水面上投下破碎的光影。
时间在静默的等待与思绪流转中悄然流逝。小镇白日的喧嚣随着夜色渐深而逐渐平息,劳作了一日的人们大多归家歇息,唯有几家客栈与酒肆还亮着昏黄的灯火,隐约透出几句模糊的人语与杯盏轻碰之声。
临近亥时,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脚下这座沉睡的小镇,以及窗外那永恒不息的河水声。许星遥飘身而起,几个起落,便出现在码头东侧那株老柳树下。
柳树根处,系着一艘小船。船身长约丈许,宽不过四尺,样式古朴陈旧,隐隐有阴气流转。船头挂着一盏幽幽的白色纸灯笼,灯笼纸上以朱砂写着一个小小的“渡”字,散发出的光芒清冷黯淡,仅能照亮船身数尺范围。
李青河早已立在船头等候,依旧是那身船夫打扮,只是手中多了一根长长的黑色竹篙。见到许星遥如约而至,他颔首示意,道:“许道友,请上船。”
许星遥落于船中,李青河手中竹篙在岸边轻轻一点,不见如何用力,小船便悄无声息地滑入漆黑的河心,逆流而上。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青河将船速放缓,低声道:“许道友,到了。前面便是那处河滩。林生,便在河水深处。”他神色凝重,“道友小心,林生魂魄如今已有些不稳,极易受到外界惊扰,可能会出手伤人。”
许星遥点了点头,神念向前方河水探去。
一股阴冷的魂力波动扑面而来。在那幽暗的河底深处,他“看”到了一团黯淡的青色魂影,正不断挣扎。魂影边缘,缠绕着让人极不舒服的灰黑色气息,与魂力本身格格不入,如同寄生其上的毒藤。
许星遥一步踏出,脚下灵力凝聚,凌波而立。他右手一翻,将神犀骨笛握在掌中,却没有立刻吹响,而是运起灵力,清叱一声:
“林文远!”
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河面上炸开,直透水底。
“你母亲病体已安,遗物已归,心愿已了,尘缘当断!为何还在此地徘徊不去,徒受煎熬?”
魂影猛地一颤,仿佛被那直透魂髓的呼唤刺中了最深处残存的意识,有了片刻的清明。但那灰黑气息也随之剧烈翻腾,如同被激怒的毒蛇,骤然收紧,将那刚刚泛起的清明瞬间吞噬!
魂影发出一阵充满痛苦的尖啸,原本黯淡的青色魂光陡然被染上暴戾的暗红,一股远超生前的凶厉之气爆发开来!
“轰!”
河水炸开,一道张牙舞爪的厉鬼虚影裹挟着冰冷的河水与浓烈的怨气,从水底冲天而起,朝着许星遥猛扑而来!
许星眼神平静,只将手中骨笛轻轻抬起,横于唇前。
“呜——”
一缕清越的笛音,悠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之力扩散开来,与那扑来的厉鬼虚影撞在一起。厉鬼虚影仿佛被滚烫的岩浆泼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扑击之势戛然而止,痛苦地蜷缩后退。
然而,那灰黑气息极为顽强,被笛音净化一部分后,不仅没有溃散,反而蠕动着试图重新缠绕魂体,同时引动下方大河中淤积的阴寒水汽,化作无数漆黑的冰锥,朝着许星遥攒射而来!
许星遥眼中寒光一闪,左手并指如剑,不疾不徐地在身前虚空一划。
“星辉,净!”
一点星芒自他指尖迸发,随即化作一片朦胧的清辉光幕,笼罩而下。冰锥射入星辉光幕,迅速被涤荡一空,化作缕缕黑气消散,未能伤到许星遥一丝衣角。
趁此机会,许星遥神念如丝,强行穿透那层变得稀薄的灰黑气息,直接包裹住了那颤抖不休的林生魂魄。
一瞬间,无数的画面与情感碎片涌入许星遥的感知:寒窗苦读的孤寂、母亲灯下缝补的温暖、母亲病重时的惶恐与焦急、冒险登筏时的决绝、沉入水底的恐惧……以及一丝不断低语诱惑着他的诡异呢喃……
那呢喃的源头,正是那灰黑气息!
“给我……散!”
许星遥低喝一声,眼中星芒大盛。丹田之内,星烬寒舟右舷琉璃帆上的灰暗纹路亮起,一股寂灭之意顺着他的神念悍然冲入林生魂魄,斩向那些灰黑气息的根源!
“啊!”
林生魂魄发出一声混合着解脱与痛苦的尖鸣!那灰黑气息在星辉与寂灭之意的双重冲击下,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瓦解崩散,再无踪迹!林生魂魄中那股被强行催生的暴戾怨恨,也随之退去,显露出原本清澈纯净,只是弥漫着无尽悲凄与哀伤的青白色魂光。
许星遥收回神念与灵力,身形微微晃了一下。方才那一系列看似举重若轻的应对,尤其是最后那一下需要极端精微控制,既要彻底驱除诡异灰气,又不能伤及林生魂魄根本的“寂灭斩念”,实则对他心神的消耗不小。
大河上空,那青色的魂影不再挣扎,而是缓缓凝聚,化作一个模糊的清秀书生形象。他朝着空中的许星遥,以及下方船上的李青河,深深一揖。
“多谢,二位恩公成全……”林生的魂念传来,虚弱却带着释然与感激,“母亲既已安好,文远心中,再无牵挂……”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青色魂影渐渐变得透明,仿佛一幅被清水逐渐浸染褪色的水墨画卷。一股无形的牵引之力自冥冥中传来,笼罩了这缕终于得以解脱的魂灵。魂影最后望了一眼林家庄的方向,随即化作点点流萤般的微光,在夜风中轻轻飘散。
河滩恢复了平静,只有河水依旧在打着旋,先前淤积的阴寒与混乱之感,已荡然无存。月光清冷地洒落,水面波光粼粼,显出一种属于自然的纯净与安宁。
许星遥缓缓吐纳,平复着体内略微翻腾的气血,身形飘然落回那艘幽幽散发着白光的引魂舟上。
李青河一直紧握竹篙观望,此刻终于长吁一口气,胸中块垒尽去。他对着刚刚落稳的许星遥,再次行了一礼:“许道友神通玄妙,小老儿叹为观止!林生终得解脱,重入轮回,小老儿代他,再谢道友援手之恩!”
许星遥示意他不必多礼,沉声道:“李道友,此事虽了,但那灰黑气息,绝非寻常。你常年驻守此河,专司渡魂,可曾在河流其他地方,见过类似之物?”
李青河闻言,脸上的轻松之色迅速褪去,他握着竹篙的手背青筋微微隆起,开口道:“不瞒道友,类似的气息……小老儿近一年来,在不同河段已隐约感应到数次。只是这气息隐匿极深,一闪即逝。而且,其出现的地点也毫无规律可言。老朽也曾怀疑,是否这河流水脉之中,混入了污秽之物……但一直未能查明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