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娘”像一道天外惊雷，又似一缕穿透万古尘埃的暖阳，瞬间劈开了我与空妄之间剑拔弩张的冰冷对峙。
周遭的喧嚣，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褪色、消音，只剩下那一声软糯又清晰的呼唤，在我耳边无限回响。
我猛然回头，身体的动作甚至快过了思绪。
视线越过熙攘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空妄的怀中。
他那双眼眸，此刻也写满了与我如出一辙的震惊与狂喜。
他抱着瑞宁的姿势有些僵硬，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个柔软的婴孩，而是一件足以撼动他整个世界的稀世珍宝。
瑞宁，我的儿子，正揪着他父亲那身一丝不苟的袈裟，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背影，小嘴微微张着，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那个伟大的发音。
那一瞬间，所有怒火与不满都烟消云散。
我心中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巨大喜悦与酸楚。
我快步走回他面前，甚至顾不上去看空妄脸上的神情，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小小的、创造了奇迹的生命所吸引。
“儿子，”我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他从空妄怀里接过来，紧紧抱住。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奶香混杂着空妄身上清冷的檀香，形成一种奇异而安心的气息。
我低下头，在他软嫩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两下，那触感比世间任何珍宝都要来得温润。“再叫一声。”
瑞宁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亲昵，被我亲得咯咯直笑，小身子在我怀里快活地扭动着，眼睛弯成了两道可爱的月牙。
他张开小嘴，似乎在努力积蓄力量，然后，一声比刚才更加清晰、甚至带上了几分撒娇意味的呼唤，从他唇间溢出：“娘~”
他还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想要抓住我垂落在肩头的发丝。
我的心彻底融化了。
方才因空妄那句“些许银两”而升起的万丈怒火，此刻被这声娇憨的“娘”彻底浇灭，只余下一片温软的灰烬。
我抱着儿子，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他似乎很喜欢你这样亲近他。”
一道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我抬起头，对上了空妄的视线。
“或许…….他也想多感受一些你的气息。”他补充道。
我心中一动，抱着瑞宁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这短暂的温情，像一场不期而遇的春雨，暂时融化了我们之间冻结的冰霜。
我甚至有片刻的错觉，我们就像这凡俗世间任何一对普通的父母，正为孩子的第一次开口而欣喜若狂。
“魔界的少主，你说能不厉害？”
我扬起下巴，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说道，刻意将那份柔软的情绪压下，重新披上魔尊的骄傲外衣。
我抱着瑞宁，转身对身后待命的属下们下令。
“走！我们继续逛，给宝贝儿子买东西。花溪，魅姬，带路！”
“是，主上!”花熙立刻兴奋地应道，一扫刚才的紧张气氛，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嘴里还欢快地念叨着。
“我知道哪家店的宝贝最多，保证能给少主挑到最稀罕的玩意儿！”
她回头看了一眼我怀中的瑞宁，眼中满是喜爱。
“少主，一会儿可有好多好玩的等着您呢！”
魅姬则默默跟在我身后，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为我们护驾。
她偶尔目光落在瑞宁身上时。
“尊上，这边请。”
空妄抱着手臂，不紧不慢地跟在我们身后。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和瑞宁。
我抱着儿子，穿梭在琳琅满目的店铺之间，为他挑选着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
从能发出七彩光芒的琉璃珠，到会自动演奏的小巧乐器，再到镶嵌着暖玉、据说能安神助眠的脚铃，只要是我看上的，无论价格，尽数买下。
我沉浸在这种初为人母的、肆意挥霍的巨大喜悦中，几乎要忘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行走的“佛”。
正低头看着花熙为瑞宁挑选的一块刻着繁复阵纹的玉。
“他虽年幼，却已展现出不凡灵力。”空妄缓步走近，他的手指轻抚过瑞宁的头顶。
随后，他抬眸看向我，“不知你打算如何教导他？是让他习魔界功法，还是…….亦或随我修佛道？”
★★★
空妄凝视着那个被她抱在怀中的小小婴孩。瑞宁的一声“娘”，不仅震惊了她，也同样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感，混杂着狂喜、骄傲，以及一种名为“父亲”的、沉甸甸的责任感。
在此之前，瑞宁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需要他庇护的、与她有所牵连的生命。
可就在刚才，当那个孩子用清晰的、带着依赖的语调呼唤她时，空妄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独立的、活生生的、属于他和她的骨血。
他看着她为儿子忙碌的身影，看着她毫不吝啬地为他挑选着世间最好的珍宝，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是如此耀眼。
他低声对怀中的瑞宁说“你母亲……..很疼你”，其实也是在对自己说。
他开始真正地、认真地思考这个孩子的未来。
他体内的灵力驳杂而强大，既有她的魔气，又有天道与神力的传承，这是一份无上的天赋，也是一份巨大的隐患。
他看着她，提出了那个深思熟虑后的问题。
在他看来，佛道清心寡欲，能固本培元，更能抵御心魔侵蚀。
他想将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予儿子，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他作为父亲，唯一能想到的、为儿子铺设的最安稳的道路。
他希望瑞宁能像他一样，拥有掌控自身欲望与力量的能力，而不是被其吞噬。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所谓的“最好”，在她眼中，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
★★★
我抚摸着瑞宁柔软的胎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他有天道和神力的传承，我不想他和你一样主修佛道。”我的语气很平淡，却不容置喙。
让他变成空妄这样一座冰山？整日念经打坐，无情无欲？我绝不允许我的儿子走上这样的路。
空妄微不可察地一顿。
“天道与神力的传承……..的确特殊。”
他抬眼望向远处喧闹的街景，似乎在思索，随后转头看向我，目光灼灼。
“但佛道亦有其独到之处，可修身养性，亦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抵御世间诸多诱惑与侵蚀。你不想他修佛道，是担心什么？”
“没有！”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男孩子嘛！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真的懂事。”
我们做父母的看着就好，只要不受伤就都没事。”
“你说得有理。”空妄的视线移至瑞宁身上，小家伙正好奇地挥舞着小手，似乎对花溪捧着的一把玉质小剑很感兴趣。
“只是他身份特殊，将来要面对的必非寻常。”
他重新看向我。
“我虽尊重你的想法，但作为父亲，我也希望能为他多做些准备。”
“若有一天，他需要我的指引，你会允许吗？”
“会。”
我答得干脆，随即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迎上他。
“那你宗门会认他吗？会像我们魔界一样吗？儿子可是魔界少主，魔界未来的继承人。”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转向花溪那边，扬声问道：“你选了什么？”
“主上，您看这些！”
花溪立刻捧着一堆精致的小玩意儿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有能发出七彩光芒的琉璃珠，最特别的是这个玉质小剑，上面刻着防御阵法呢！”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把小巧的玉剑，在我面前展示。
“这些都很适合少主玩，还能顺便锻炼他的灵力感知呢！”
空妄的目光扫过花溪手中的物品，最后落在那把玉剑上，微微颔首。
“这玉剑不错。”
他转头看向我，平静地接上了我刚才的问题。
“至于虚空宗…….他若愿意，宗门自会接纳。只是，魔界少主的身份，我想宗门内会有一番争议。”
他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似乎一切早有预料。然后，他说出了那句将所有温馨彻底击碎的话。
“但我既认他，便会护他。”
“什么叫既认？”
那三个字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瞬间扎进我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方才还因儿子而温情脉脉的气氛，顷刻间凝结成冰。
我甚至懒得再看花溪手上的东西，转身走向柜台，从怀中摸出银两，冷冷地对掌柜说：“都买了”
空妄抱着手臂跟在我身后，听到我的话，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我自然是认他的，”他看着我付钱的背影，试图解释。
“只是……外界之人未必能轻易接受。”
怀中的瑞宁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僵硬，伸出小手，想要去抓柜台上一个亮晶晶的小物件，空妄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目光却始终牢牢地锁在我的背影上。
“我会处理好宗门内的事，但他魔界少主的身份，我不想他因此受到委屈或轻视。”
我付完钱，猛地转过身，冰冷的目光直刺他的双眼，将他所有未尽的话语都堵了回去。
“他不是你亲生儿子吗？既认？”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他脸上所有平静的伪装。
他垂眸凝视着瑞宁，小家伙正好奇地看看我，又看看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随后，空妄抬眼望向我。
“我自然视他如亲生，只是…….”他轻叹一声。
“佛道宗门，向来清修，对魔界多有偏见。他的身份，会让一些人质疑他的血统，质疑我对宗门的忠诚。”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暗含着我听得懂的锋芒。
他抱着瑞宁的手臂微微收紧，似乎想用这细微的动作证明他的决心。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他的父亲，我会用我的方式，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空妄的儿子，不容任何人诋毁。”
他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砸在我刚刚因为儿子的那声“娘～”而温热起来的心上。
宗门的偏见，旁人的质疑……..这些难道比血脉天性更重要吗？
什么叫“视他如亲生”？什么叫“既认他”？
难道承认自己的骨肉，还需要一个“既然”作为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