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安州,原州衙大堂,此刻已临时充作宁王南征大军的中军帅府。
堂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巨大的西南坤舆全域图悬挂于正壁,其上山川河流、城关要隘标注得密密麻麻。另一侧墙上,则悬挂着一幅更为精细的胜境关及周边地形草图,笔触精细,显然是近日由斥候与玄玑先生等人根据多方情报紧急绘制而成。
宁王周景昭端坐于主位之上,面色沉静,目光如炬,扫视着堂下济济一堂的核心文武。陆望秋坐于其侧稍后,负责记录要点。长史谢长歌、军师齐逸、玄玑先生、狄昭、鲁宁、司玄、卫风、岩刚等一众心腹重臣与将领分列两侧,人人面色肃然。
大军攻克普安已数日,城内秩序已然恢复,民心渐定。然而,所有人的心思,都已飞向了南方那座如同巨兽般盘踞在滇黔通道上的雄关——胜境关。
“诸位,”周景昭率先开口,声音沉稳,打破了堂内的寂静,“普安已下,我军南下之门已开。然,眼前最大阻碍,便是这胜境关!今日召集诸位,便是要议一议,该如何敲开这扇门!卫风,先将近日探查之军情,报与诸位知晓。”
“是!王爷!”斥候营统领卫风应声出列,走到那幅精细的胜境关草图前,手持一根细棍,指向关隘。
“禀王爷,诸位大人、将军:”卫风声音清晰,语速不快,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据末将连日多方探查,并结合审讯俘虏、降官所得情报,现已基本摸清胜境关虚实。”
“胜境关,确乃天险!”他第一句话便定下调子,“其关城并非建于平坦隘口,而是依山势而建,横锁于两山之间最狭窄处!关墙高约三丈有余,皆以巨石砌成,坚固异常。关前道路狭窄曲折,大军难以展开,大型攻城器械运输、架设极为困难。”
“关防体系颇为完备:关墙之上,弩台、箭楼、雉堞俱全;关外百步,设有陷坑、拒马;关内两侧山腰,疑似建有小型砦堡,可屯兵,可弩射,与主关形成犄角之势。守军兵力,据查应在一万二千人左右,虽非爨氏最精锐之师(其精锐多在石门关),但据关而守,兵力已堪称雄厚。”
“守将乃爨氏族人,名曰爨崇智。此人性情谨慎多疑,治军严苛,并非莽撞之徒。自得知普安失陷之消息后(确有溃兵逃至关下报信),其反应极快:当即下令彻底封闭关隘,严禁任何人等出入!原有之有限商旅通行彻底断绝!并加派哨探,广布斥候,日夜巡逻关墙,戒备等级提升至最高!如今之胜境关,可谓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我军斥候,已极难再靠近查探。”
卫风汇报完毕,退回班列。堂内众人眉头锁得更紧。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棘手。
“玄玑先生,”周景昭看向一旁静立的道人,“关隘地理天时,您素有研究,请谈谈您的看法。”
玄玑先生手持拂尘,缓步出列,先对周景昭微微一揖,然后走到地图前。
“王爷,诸位,”他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卫将军所言不虚。胜境关之险,贫道观其山势走向,水脉分布,亦觉棘手。其地脉雄健,两山夹峙,关城如锁,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象。强攻硬打,必是尸山血雨,徒耗兵力之下策。”
他话锋一转,拂尘指向关外区域:“然,天时不予,地利亦减分。现今时节,正值滇黔之地雨季!贫道连日观测天象,云气氤氲,湿度极大,未来旬月内,降雨必频。此等天气,于我军攻坚,弊大于利。”
“其一,道路泥泞,不利大军行进,更不利重型攻城器械运输、架设。”
“其二,弓弦受潮,力道减弱,精准度下降;火攻之物,更易受潮,效力大减。欲行大面积火攻,恐难奏效。”
“其三,山间多雾,视线受阻,不利于我军观察敌情、指挥调度,亦不利于远程器械瞄准。”
“然,雨季亦有可利用之处…”他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山水汇聚,溪流暴涨,或可用之……”他并未说尽,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景昭一眼。
周景昭微微颔首,示意了然,让他继续。
玄玑先生继续道:“再者,观爨崇智此人作为,闭门不战,固守待援,虽是稳妥,却也显其信心不足,心存侥幸。其倚仗者,无非三样:一为天险,二为雨季,三为期待石门关主力或援军能解其围!殊不知……”他再次住口,目光扫过狄昭、卫风等人,众人皆心领神会——石门关主力被牢牢钉死,高原援军尚未可知。
“齐先生,”周景昭看向军师齐逸,“攻战谋划,您有何高见?”
齐逸羽扇轻摇,从容出列,微笑道:“王爷,玄玑先生已剖析甚明。敌倚天险,据地利,待天时,盼援军。我之对策,便当反其道而行之!”
“其一,破其‘天险’之倚仗。天险虽固,然绝非无懈可击。可多遣工匠、斥候,由玄玑先生指引,详细勘探关周山川地貌,寻觅是否有小道、密径、甚至地下水脉可资利用。或垒土为山,建造高台,以居高临下,压制关墙。或挖掘地道,潜至关下,爆破或突袭。总之,以人力之巧,破自然之险!”
“其二,破其‘雨季’之倚仗。雨天不利攻坚,然亦不利守军。关墙湿滑,守军巡逻、作战亦不便。我可利用雨雾天气,多行佯动骚扰,虚张声势,疲惫其军,使其不得安宁。待其松懈,或天气偶有放晴之机,便可骤然发动猛攻!玄玑先生所言‘山水暴涨’,或可大加利用,此乃天赐之机!”
“其三,破其‘待援’之侥幸!此乃最关键之处!”齐逸羽扇一顿,语气转厉,“当广布斥候,严密监控关外一切动向,彻底切断其与外界联系!同时,可将计就计,散布流言,或伪造情报,令其相信援军无望,甚至石门关已危在旦夕!彻底摧毁其坚守之意志!”
“其四,攻心为上!”齐逸目光扫过众人,“爨崇智能守关,却未必能守住关内上万军心!可多造‘霹雳炮车’(投石机),日夜不停,向关内抛射劝降书信、朝廷赦免文书、甚至粮食物品!让关内守军皆知,顽抗只有死路一条,投降尚有生路!让其军心自乱!”
“总之,面对如此坚城,不可急于求成,妄想一战而下。当以‘困’、‘疲’、‘惑’、‘诱’四字为主,辅以必要的雷霆手段!待其粮草渐尽,军心涣散,天时有变,我准备充分之时…”他羽扇向前轻轻一挥,“方可一鼓作气,犁庭扫穴!”
齐逸一番话,条分缕析,层层递进,为强攻坚城提供了清晰的战略思路,众人皆暗自点头。
“狄昭,”周景昭看向这位日渐沉稳的大将,“若交由你指挥攻坚,你需要多少时间准备?需要何种支持?”
狄昭踏前一步,抱拳沉声道:“王爷!末将以为,齐先生之策甚为稳妥!强攻此等雄关,至少需半月以上时间准备!需大量工匠、民夫,砍伐树木,制造攻城器械——云梯、冲车、壕桥、炮车、箭楼!需大量土石,垒筑高台,填平陷坑!需大量箭矢、火油、擂石!需精选死士,编练登城锐卒!还需…请玄玑先生精确测算天气,寻觅破关最佳时机!”
“鲁宁,”周景昭看向另一位猛将。
“末将在!”鲁宁声如洪钟。
“若命你为先锋攻城,你需要什么?”
“末将只需三百敢死之士,足够的盾牌和酒肉!时辰一到,末将亲自带人先登!拿不下关墙,提头来见!”鲁宁瓮声答道,杀气腾腾。
周景昭点点头,目光最后扫过众人,沉吟片刻,朗声道:“诸位所言,皆有理有据。胜境关,确是一块硬骨头。然,再硬的骨头,也架不住文火慢炖,利齿啃咬!”
他站起身,走到巨幅地图前,手指重重点在胜境关上,决断道:“本王决议:”
“一、采纳齐先生之谋,以‘困、疲、惑、诱’为主,暂不强攻!”
“二、狄昭!”
“末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