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统之失》、《再论以利治国之弊》、《三论斯文扫地之哀》。
他们将林黛玉的新政斥为“虎狼之术”,将“四海银行”描绘成“噬人之兽”,将“自行车”贬为“奇技淫巧”。
这是一场文字的狂欢。
他们磨利了笔尖,试图将这个世界拉回那个他们想象中“人人知礼,长幼有序”的黄金时代。
《明月日报》的销量因此暴增,京城百姓就算不识字,也要买上一份,去茶馆里听人念叨上头又在吵些什么。
这可比听说书热闹多了。
就在这场舆论狂潮被推向顶峰之时,最新一期的《明月日报》,“百家争鸣”的头条,刊登了一篇截然不同的文章。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引经据典。
标题朴素得像一块石头:《一封江南织工的信》。
“俺叫阿四,织布的。不识字,信是请户籍处的先生写的。俺不懂啥叫‘斯文’,啥叫‘道统’。”
“俺就知道,俩月前,俺家三口快饿死了。”
“俺师傅讨工钱,被东家打断了腿。”
“那时候,俺们跟街上的野狗没两样。俺也想有‘尊严’,可肚子不答应。俺婆娘抱着娃,眼睛里没光。俺觉得,天底下再‘优雅’的事,也比不上娃能吃上一口热粥。”
“后来,林太傅来了。”
“俺们听了《江南振兴计划》,冲了厂子,就是要拿回俺们的工钱。”
“现在,厂子是‘四海银行’的,俺又回去织布了。”
“一天干八个时辰,干完回家抱娃。每月歇四天,工钱一文不少。”
“俺用头一个月的工钱,给婆娘扯了身新布,给娃买了两串糖葫芦。”
“娃吃得满嘴是糖,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
“俺觉得,那就是俺这辈子见过最美的‘诗歌’。”
“报纸上那些老爷说,林太傅用面包换了俺们的尊严。俺不明白。”
“俺只知道,是林太傅的面包,给了俺们活下去的尊严。”
“俺们这些泥腿子,不懂那些大道理。”
“谁让俺们吃饱饭,谁让俺们有活干,谁让俺们能挺直腰杆做人,谁就是俺们的道理。”
信的末尾,是一个歪歪扭扭、印着粗糙指纹的红色指印。
文章旁边,配了一幅新的漫画。
一个瘦削文人,站在一堆华丽辞藻垒成的高台上,对着一个埋头扒饭的工人痛心疾首:“你失去的是精神!”
那工人头也不抬,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娘说了,别跟傻子吵架。”
这篇文章,如同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无声地印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它没有辩论,没有反驳。
它只是陈述。
前一天还高谈阔论“风骨”与“道统”的茶馆酒楼,今日死一般寂静。
那些士子们捏着报纸,只觉得那纸张烫手,脸上青红交错,如坐针毡。
阿四的信,是一面镜子。
照出了他们所有华美言辞之下,那份令人窒息的苍白与虚伪。
他们的“诗歌”,在阿四那串糖葫芦面前,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养心殿里,小皇帝将那份报纸反复看了三遍,最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再看向黛玉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里面再无彷徨,只剩下一种近乎于仰望的敬畏。
黛玉根本没想过要在“道统”的泥潭里和他们摔跤。
她直接掀了桌子,换了天地。
你们谈形而上,我谈吃饭。
你们争取士林之心,我争取天下百姓之心。
谁的“诗歌”更动听?
不言而喻。
“太傅,”小皇帝的声音发自肺腑,“朕,受教了。”
黛玉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另一份手稿。
“皇上,这,才是我的‘诗歌’。”
“请《明月日报》,明日头版头条刊发。”
小皇帝接过手稿,只看了一眼标题,整个人便僵住了,呼吸都为之一窒。
《大周子民权利法案(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