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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二胎儿子(一)(292)(2 / 2)

林秀云抱着囡囡,就那么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橱柜。怀里的女儿大概是哭累了,加上高烧,在她怀里沉沉睡去,小脸依旧滚烫,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的颈窝。可那小小的身体,却不再发抖了,只是像找到了港湾的小船,沉沉地依偎着她。

林秀云一动不动,目光空洞地望着地板那道惨白的光痕。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凝固的空气里,也敲在她麻木的心上。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怀里的囡囡不安地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呓语。林秀云像被惊醒的雕塑,僵硬地低下头。女儿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易碎的琉璃。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抱起囡囡,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也是最易碎的瓷器。站起身时,腿脚因为久坐而麻木刺痛,她踉跄了一下,死死稳住身体,一步一步,挪向囡囡的小房间。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跋涉在泥沼里。

把女儿轻轻放在柔软的小床上,盖好被子。囡囡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安全,小脸蹭了蹭枕头,呼吸渐渐平稳了些。林秀云坐在床边,手指颤抖着,一遍遍抚摸着女儿汗湿的额发。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客厅的方向,投向那张被遗落在地上的、刺眼的日历纸。

明天。

那个被红圈圈住的日期,像一个狰狞的伤口,烙在她的视野里,灼烧着她的神经。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为了囡囡,她也不能。

一股冰冷的、决绝的力气,从麻木的四肢百骸深处缓缓升起。她轻轻抽出被女儿攥住的手指,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站起身,走出小房间,轻轻带上门。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那点微弱的光,走回客厅。

那张日历纸还静静躺在冰冷的地砖上,那个猩红的圈,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目惊心。

林秀云弯腰,捡起它。纸张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脆响。她没有再看上面的日期,只是紧紧地将它攥在手心,坚硬的纸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这痛感让她混沌的大脑有了一瞬的清明。

她走到茶几旁,拿起那个被倒扣着的、屏幕已经暗下去的手机。指尖冰凉,按亮屏幕,解锁。微弱的光映亮了她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还有那双此刻沉静得可怕的眼睛。她点开通讯录,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落在了一个名字上——社区法律援助中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然后,她开始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输入信息。每一个字都敲得很重,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

“您好,我是林秀云。我需要帮助。关于家庭暴力……以及,如何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

信息发送出去,屏幕上显示“已送达”的瞬间,手机从她汗湿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脚下那堆囡囡呕吐后还没来得及清洗的脏衣服上。屏幕闪了一下,彻底暗了下去。

林秀云没有去捡。她只是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被压弯到极致却终究没有折断的芦苇。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在浓重的夜色里挣扎着,明灭不定。巨大的黑暗依旧笼罩着一切,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仿佛要将这渺小的窗、渺小的家彻底吞噬。

然而,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在她紧紧攥着那张画满红叉日历纸的手心里,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东西,正艰难地、破土而出。

那是恐惧到极致后,被逼出来的、孤注一掷的勇气。

囡囡睡梦中的呓语,像小猫爪子一样轻轻挠着寂静。林秀云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沾了点污渍,她用手背胡乱擦了擦,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颤。她没再去看那条发送出去的信息,仿佛那是个烫手的秘密,只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

她拖着脚步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她盯着水流冲刷着盆里囡囡的脏衣服,呕吐物的酸腐气被水稀释,却顽固地钻进鼻腔。她用力地搓洗着,指甲抠进布料纹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水很凉,冰得她手腕刺痛。洗好,拧干,晾在狭小阳台唯一那根生锈的铁丝上。湿衣服沉甸甸地坠着,滴下的水珠砸在水泥地上,啪嗒,啪嗒,单调地重复着。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回到囡囡床边坐下。孩子睡得不安稳,小眉头皱着,长长的睫毛不时颤动一下。林秀云伸出手,指尖悬在女儿柔软的脸颊上方,犹豫了很久,才极其轻柔地落下,一点点抚平那小小的褶皱。她的动作那么轻,仿佛怕惊醒一个关于安宁的幻梦。

时间一点点爬过。窗外的黑暗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反而更加浓稠。对面楼零星亮着的几盏灯火,也像疲倦的眼睛,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了。整个世界沉入更深的寂静。

林秀云靠在硬邦邦的床头板上,毫无睡意。囡囡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手背,像一个微弱的火苗。她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模糊不清的污渍轮廓,脑子里一片空茫,只剩下掌心被日历纸硌出的、隐隐作痛的印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凌晨最黑暗的时刻,她掌心里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嗡——

短促,细微,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紧绷的神经末梢炸开。

林秀云几乎是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手指的颤抖,缓慢地抬起手,按亮屏幕。

一条新信息。

发件人:社区法律援助中心李律师。

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眯起眼,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

“林女士您好。信息已收到,非常理解您此刻的处境和艰难。人身安全保护令的申请需要您本人携带相关证据(如伤情照片、报警记录、医院诊断、证人证言等)在工作时间到中心面谈。中心地址:[详细地址]。明早九点我会在办公室等您。请务必注意安全,保持通讯畅通。保护自己和孩子是第一位的。您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

信息不长,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温度。

林秀云死死盯着屏幕,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最后那两句话。“保护自己和孩子是第一位的。您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

一遍,两遍,三遍……那冰冷的方块字,渐渐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晕开,融化,变成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从紧攥手机的指尖,沿着僵硬的臂膀,一点点向上蔓延,艰难地试图温暖那颗早已冻僵的心脏。

她猛地低下头,额头抵在囡囡柔软的发顶。孩子温热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带着生命最原始的力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囡囡身上淡淡的奶香混合着退热贴的药味,冲进肺腑。

就在这时,怀里的小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囡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烧得有些迷蒙的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寻找着妈妈的脸。她的目光落在林秀云紧握着手机的手上,又缓缓上移,对上妈妈通红的、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的眼睛。

“妈妈……”囡囡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沙哑,小手却摸索着伸出来,轻轻碰了碰林秀云冰凉的脸颊,“不哭了……囡囡乖……”

林秀云喉咙一哽,所有翻腾的情绪堵在那里。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汹涌的泪意狠狠逼回去,嘴角努力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僵硬的弧度,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反手握住女儿滚烫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

“嗯,妈妈没哭。囡囡乖,睡吧……天快亮了。”

窗外的黑暗依旧沉沉地压着,浓得化不开。但林秀云抱着女儿,坐在这一方小小的、被黑暗包围的床上,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艰难地、重新生长出来。像石缝里顶出的草芽,微弱,却固执地指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