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灵异恐怖 > 荷叶闲客中短篇小说选集四 > 铝月亮(八)(228)

铝月亮(八)(228)(2 / 2)

“我……我床底下……那个饼干盒子……里面……里面……全是你转给我的钱……”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一张……一张都没动过……我想着……等哪天……等哪天我……我出息了……我就……我就把这个盒子……连本带利……捧到你面前……告诉你……爸……你看……你女儿……不是废物……她能还你……她能……”

她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泣在病房里回荡,狠狠地撞击着我的耳膜,也撞击着我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

原来……她早就知道!原来她每一次收下那带着我体温和汗水的500块,都是在心上狠狠剜了一刀!原来她床底下那个装着“废稿”的纸箱旁边,还藏着一个装着更沉重秘密的饼干盒子!原来她所有的拼命、所有的倔强、所有的咬牙坚持,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的梦想,更是为了……为了卸下我这副压在脊梁上、名为“亏欠”的重担!

巨大的震撼和铺天盖地的酸楚瞬间将我淹没!泪水决堤般涌出。我看着她蜷缩在椅子上、哭得浑身颤抖的样子,看着她身上那件象征着她浴火重生、却在此刻沾满泪痕和灰尘的工装,看着床头监护仪上那代表着我脆弱生命线的冰冷曲线……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我拼尽全身的力气,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用尽生命里最后一点力气,伸向她。

我的指尖,带着冰凉和无法抑制的颤抖,终于,轻轻地、颤抖地,触碰到了她低垂的、被泪水浸湿的头顶。

那一瞬间,她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颤!哭泣声戛然而止。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我伸出的手,看向我同样泪流满面、写满无尽痛悔和迟来理解的脸。

我的手很凉,很无力,却固执地、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极其轻微地、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像很多很多年前,她摔疼了膝盖,趴在我怀里哭时,我做过的那样。

没有语言。也不需要语言。

冰冷的监护仪“嘀嘀”声中,父女俩的泪水无声地流淌,冲刷着过往的辛酸、误解、卑微的付出和沉重的爱。那些深夜路灯下的转账,那些磨穿键盘贴膜的创可贴,那些被盖上“废稿”红印的图纸,那些在尘土和机油中闪耀的倔强光芒……所有过往的艰辛与挣扎,都在这一刻的泪水和沉默的抚摸中,被无声地和解、被深沉地理解。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那轮由冰冷金属和滚烫梦想浇筑而成的“铝月亮”,依旧静静地悬挂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散发着清冷而坚韧的银辉。它照亮过辉煌,也见证过废墟。而此刻,它那穿越时空的光芒,似乎也温柔地穿透了病房的玻璃,落在这对劫后余生、终于卸下沉重枷锁的父女身上。

林晚慢慢止住了哭泣,将脸埋进我那只冰凉颤抖的手掌里,像归巢的雏鸟找到了最安心的庇护。她的肩膀不再剧烈颤抖,只剩下细微的抽噎。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监护仪的“嘀嘀”声和窗外遥远城市的嗡鸣,如同背景音般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眼睛红肿,但眼神里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恐惧,终于被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某种沉淀下来的决心所取代。她轻轻握住我那只依旧覆在她头顶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将它放回被子里,仔细掖好被角。

“爸,”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别管。现在,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好好活着。好好听医生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身体养好。”

她看着我,眼神坚定得像淬火的钢铁:“外面的事,有我。你的铝月亮,还在天上挂着呢。它等着你,健健康康地去看它。我答应你,等你能下床了,我天天推着轮椅带你去!让你看个够!”

她的承诺,像一股温热的暖流,注入我冰冷疲惫的四肢百骸。我看着她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带着疲惫却无比坚韧的光芒,那不再是初生牛犊的莽撞,而是经历过风暴洗礼、真正扎根于泥土的参天大树的沉稳力量。我艰难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喉咙里依旧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眼神传递着我的信任和……微弱的期望。

林晚似乎读懂了我的眼神。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阑珊的灯火,沉默了很久。病房里只剩下她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爸,”她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星空艺廊’……那个可以打开的穹顶……星海那边……催得很紧。”

我的心微微一紧。我知道那个项目对她意味着什么。那是她梦想的终极形态,是速写本上“铝月亮”的升华。

“核心的平衡轨道节点……我熬了几个通宵做的初步方案……昨天发给苏总监他们了。”她转过身,脸上没有担忧,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倔强的冷静光芒,“刚才……在你睡着的时候……苏总监给我打了电话。”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确认某种力量。

“她说……”林晚的唇角,极其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疲惫,更带着一种绝境中迸发的锋利光芒,“她说……林晚,你的方案……很精彩!尤其是那个自平衡配重和液压阻尼的集成设计!星海高层……拍板了!就按你的思路走!全力支持!”

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爸,他们信我。这个最难啃的骨头,我啃下来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疼与无边骄傲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我的女儿!我的晚晚!在父亲轰然倒塌、自己濒临崩溃的边缘,她依旧咬着牙,在风暴中,为她的“星空之眼”,为她的“铝月亮”,生生劈开了一条前路!

她走回床边,俯下身,轻轻地、用额头抵了抵我冰冷的额头。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安抚,也带着一种宣告:

“所以,爸,你安心养病。外面天塌不下来。塌了,你女儿现在……也能把它撑回去!你信我。”

她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沉静与力量。然后,她拿起床尾那个半旧的帆布包,将那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轻轻放了进去,拉上拉链。她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皱巴巴却象征着她战斗历程的深蓝色工装外套,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出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

我躺在病床上,听着门外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清晰、坚定,如同战鼓。泪水无声地滑落,却不再苦涩。

窗外,城市的黎明即将到来。遥远的天际线,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那轮“铝月亮”或许已隐入晨光,但我知道,它从未熄灭。它只是沉入大地,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在另一片更广阔的星空下,以更震撼的方式,重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