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练结束后的那个周五傍晚,档案司提早下班。疏散通道里充满了脚步声和低语,人人脸上都带着从紧绷状态中解脱出来的松弛感,谈论着周末计划或是抱怨演练打乱了进度。林枕沙随着人流走出地下,踏入地面建筑大堂。夕阳的光线透过高窗上密集的格栅,在地面投下细长而扭曲的条纹,空气中飘浮着微尘。
她没有直接走向通往宿舍区的主出口,而是借口要去后勤部归还一支之前借用的特殊规格装订器,绕向了建筑侧翼。后勤部办公室所在的区域,有一扇不起眼的侧门,门外是一条通往建筑后方、也就是演练集合区的内部通道。
心跳在胸腔里平稳而有力地搏动,与肋下石头那恢复单调的“嗡鸣”形成奇异的重奏。她保持着步速,目光自然地扫过走廊两侧张贴的各种规章和通知,耳朵却捕捉着周围所有的动静。后勤部果然还有人值班,她顺利归还了装订器,道谢,转身离开。经过那扇侧门时,她停顿了一秒,手放在冰凉的门把手上。
门没有锁。她推开一条缝,迅速闪身出去,反手将门虚掩。
傍晚的光线在这里显得更加稀薄。高耸的灰色墙壁将天空切割成狭窄的一条,空气中弥漫着混凝土、灰尘和淡淡的机油味。这里就是白天演练集合的区域,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几片被风吹进来的落叶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打旋。
石头的“嗡鸣”依旧,没有变化。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缓慢地、看似随意地走动,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寸地面、墙壁、角落。白天的匆忙撤离中,她只来得及瞥见一个覆盖着帆布的机器轮廓。现在,那个角落空着——帆布和设备都不见了,只留下地面上一块相对干净的长方形痕迹,和几个固定螺栓留下的锈蚀小孔。
被移走了?还是只在特定时间出现?
她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手指拂过那几个小孔边缘。锈迹是旧的,但孔洞周围的灰尘分布有些不均匀,似乎最近有重物压过又被移开。她不动声色地捡起一小块从螺栓上剥落的、米粒大小的暗红色铁锈,用纸巾包好,放进口袋。
站起身,她继续“漫步”,目光投向墙壁。墙壁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污迹、雨痕和零星模糊的涂鸦,大多是毫无意义的划痕或早已过时的口号残迹。她的视线一寸寸移动,不放过任何可能隐藏的标记或异常。
就在靠近侧门不远处,一段墙壁因为管道遮挡而形成了一小片凹进去的阴影区。阴影的边缘,接近地面约二十厘米的高度,墙皮剥落得比较厉害,露出近乎被磨平的刻痕。
不是三角形。是两条平行的、微微倾斜的短竖线,中间被一条更浅的横线连接,像一个极其简化的箭头,指向斜下方。刻痕非常老旧,几乎与砖石风化纹理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寻找,根本不会注意。
林枕沙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不是石头上的符号,但明显是人工刻痕,且带有指向性。指向斜下方?地下?
她迅速记下刻痕的精确位置和指向角度,然后直起身,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走向侧门。在推门回去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片空旷的场地。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正从高墙顶端滑落,阴影迅速吞噬地面。
整个周末,那片空旷的集合区和墙角的简化箭头刻痕,连同石头那曾经清晰、现在又恢复模糊的脉冲记忆,在她脑中反复盘旋。她尝试在档案司内部公开数据库中,搜索关于主楼后方那片区域的历史用途或改建记录,但信息寥寥,只提到那是“内部通道及临时物料周转区”,没有任何细节。
周一回到档案司,地下三层的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同。不是针对她,而是一种更普遍的、低气压的紧绷。老陈来得比平时晚,脸色有些灰暗,咳嗽也频繁了些。午休时,林枕沙听到两个年轻职员在茶水间低声议论,说上周末风纪办公室突然抽查了几个部门的“非工作时间出入记录”,重点似乎是某些“非必要动线”。
她心里一凛。演练是周五,她周五傍晚去了集合区。抽查是周末。是巧合吗?王肃的警告言犹在耳——“会吸引来别的‘接收器’”。难道她使用侧门、短暂进入集合区的行为,已经被监控记录,并触发了某种审查?
她强迫自己镇定,继续日常工作。下午,王肃召集了一次小型会议,关于推进“C-7X系列档案深度整理与数字化衔接”的下一阶段。会议枯燥冗长,充斥着专业术语和工作流程。王肃讲话时,目光偶尔扫过与会者,在林枕沙脸上停留的时间并不比其他人更长。
然而,就在会议结束,众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王肃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走在最后的林枕沙说:“林枕沙,你留一下。”
其他人鱼贯而出,会议室的门轻轻合上。只剩下她和王肃两人。空气里残留着许多人呼吸过的沉闷。
王肃没有立刻说话,他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动作慢条斯理。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林枕沙脸上,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