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周围那些昂贵的陈设：“你看这间屋子。这里的每一件藏品，每一次呼吸的空气，所耗费的金钱，都是一个天文数字。维持这样的……‘体面’，需要多么庞大的财富支撑？而鸦片，或者说，经过科学提纯和改良后的‘新药’，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也是最稳定的财富来源之一。”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朝廷需要税款，洋人需要利润，数以百万计的人需要它来麻痹痛苦、换取片刻欢愉……这是时代的洪流，个人的善恶情感，在它面前，微不足道。你父亲，还有你，试图逆流而上，结果如何呢？”
他摊了摊手，动作优雅却冰冷彻骨：“螳臂当车，徒劳无功，反而赔上了自己和至亲的性命。值得吗？”
这番赤裸裸的、将滔天罪恶粉饰为“现实价值”和“时代洪流”的言论，让岫美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的老人，内在早已彻底扭曲，冷酷到了极致！
“所以……你就用我父亲的研究……去制造更毒的东西？！去害更多的人？！”岫美声音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
“是‘优化’和‘满足需求’。”老先生温和地纠正道，仿佛在耐心教导一个愚钝的学生，“‘莲花计划’的产品，纯度更高，效果更强，带来的‘愉悦’也更极致，而副作用……相对可控。这难道不是一种进步吗？至于那些控制不住剂量、自我毁灭的……不过是优胜劣汰罢了。”
他顿了顿，看着岫美，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而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岫美。”
岫美一愣。
“你的天赋，甚至在你父亲之上。你受过最系统的西方科学教育，又深谙家传医学精髓，更重要的是…你年轻，有锐气，懂得变通。”老先生的语气带着一种诱哄般的赞赏，“‘莲花计划’在生物碱的最终稳定性和效能突破上，遇到了一些技术瓶颈。我需要你加入我们，完成这最后的突破。届时，你将拥有无法想象的财富、地位和……权力。你可以真正地‘守护’你想守护的东西，而不是像你父亲那样，徒留悲壮。”
他竟然想招揽她？！让她继承父亲的研究，却用来研发更致命的毒品？！
极致的愤怒之后，岫美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个老人，看着他那张慈祥面具下隐藏的、对生命极度漠然的冰冷灵魂，忽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为什么高堂家族会从内部烂掉？为什么二叔会与他勾结？为什么“守方人”组织内部会出现叛徒？在这样巨大的利益和扭曲的权力诱惑面前，有多少人能坚守本心？
她也瞬间明白了那个面具人话语中最恶毒的真相——“他就在你们身边”——并非单指某个人，而是指这种无处不在的、用利益和权力编织而成的、腐蚀一切的巨大罗网！每一个被网罗其中的人，都可能成为“先生”的眼线和工具！
“如果……我拒绝呢？”岫美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
老先生脸上的温和笑容微微淡去了一些，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
“拒绝？”他轻轻呷了口茶，放下茶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那很遗憾。你父亲未完的‘抗罂粟’研究，恐怕就真的要彻底失传了。还有你那位在伦敦…受了些惊吓的弟弟明辰，他未来的‘康复’之路，可能也会平添许多……不必要的坎坷。”
明辰！他竟然直接用弟弟来威胁她！
岫美的心脏骤然紧缩！弟弟果然还在他们掌控之中！
看到岫美骤变的脸色，老先生似乎很满意，语气又重新变得“慈祥”起来：“不必立刻回答我。孩子，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仔细考虑。这里有很多书，你可以看。你会明白，什么是大势所趋，什么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缓缓站起身，拄着手杖，向那扇隐蔽的侧门走去。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仿佛随口一提：
“哦，对了。你带来的那些小玩意儿——实验室的数据和样本，我已经收到了。很有价值。这算是你……表达善意的第一个小小‘投名状’吧。”
门悄无声息地合拢。
房间里只剩下岫美一人，和满室奢华却冰冷的陈设，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奇异甜香。
她缓缓瘫软在沉香木榻上，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将她淹没。
数据被拿走了。“青石”可能真的死了。弟弟是筹码。自己身陷囹圄。那个“老先生”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用财富、权力、亲情和死亡，编织成一张她几乎无法挣脱的巨网。
怎么办？
屈服？成为恶魔的帮凶，换取弟弟的生存和虚假的荣华？那父亲在天之灵如何安息？自己的良知又如何苟存？
反抗？如何反抗？在这铜墙铁壁般的囚笼里，她孤身一人，手无寸铁。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光滑的真丝被面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些多宝格上的古董，扫过书架上的洋装书，扫过墙上那幅巨大的、笔法苍劲的中国山水画…
突然，她的目光在其中一幅较小的、似乎描绘着澳门本地风情的油画上停住了。
那幅画看起来有些年头，画的是夕阳下的澳门内港，帆樯如林，葡式建筑与中国亭台交错。而在画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间临水茶肆的二楼窗口，坐着两个正在对弈的模糊人影。
其中一个人的侧影轮廓，还有那身熟悉的、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
岫美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