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秦三年后,咸阳宫的夜,比邯郸的雪更沉。
庄襄王三年的秋夜,漏壶滴过三更,长信宫的烛火却依旧亮着。
庄襄王斜倚在龙榻上,脸色蜡黄得像将熄的灯,咳嗽声断断续续,每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
嬴政跪在榻前,手里捧着药碗,看着父亲鬓边的白发,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自他从邯郸逃回秦国,父亲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如今连朝都快上不了了。
“政儿,药……先放下吧。”
庄襄王摆了摆手,声音轻得像羽毛,“扶寡人起来,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嬴政连忙放下药碗,小心翼翼地将父亲扶起,在他背后垫了个锦枕。
宫人们都被屏退了,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烛火在墙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忽明忽暗。
“你……恨寡人吗?”
庄襄王忽然问,浑浊的眼睛望着嬴政,“在邯郸受苦那么多年,寡人却……没能早点接你回来。”
嬴政垂下眼,声音有些发紧:
“儿臣不恨。父王有父王的难处。”
他说的是实话。
回到秦国后,他才知道父亲当年逃回咸阳有多不易——
吕不韦散尽家财铺路,还要在昭襄王和权臣之间周旋,能保住性命已是侥幸,更别说顾及远在邯郸的妻儿。
只是那些年在邯郸受的苦,像刻在骨头上的疤,碰一下,还是会疼。
庄襄王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太多疲惫:
“你能这么想,寡人……很欣慰。这些年,你在吕不韦门下读书,在军中历练,寡人都看在眼里。”
你比寡人强,比你祖父强,更像……咱们赢姓骨子里的人。”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嬴政连忙递过帕子,帕子上又添了几点刺目的红。
“父王,别说了,先歇着吧。”
嬴政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必须说。”
庄襄王抓住他的手,那只手枯瘦如柴,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气,“政儿,你以为……咱们赢姓,真的只是西陲的诸侯?”
嬴政愣住了。
他一直以为,赢姓是因为护送平王东迁有功,才得以在关中立足,虽然后来靠着商君变法变强,可在中原诸侯眼里,终究带着点“西戎”的底色。
庄襄王喘了口气,从榻边的暗格里摸索出一个陈旧的木盒。
木盒是黑檀木做的,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像龙,又像云,边角已经磨得发亮,显然有些年头了。
“打开它。”
庄襄王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嬴政依言打开木盒,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静静躺着两样东西——
一枚巴掌大的玉印,印钮是一条盘绕的龙,印面刻着古朴的“人皇”二字,玉质温润,隐隐有流光;
还有一把短剑,剑身只有三尺许长,青铜铸就,却没有丝毫锈迹,剑鞘上刻着星辰日月,拔剑时,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仿佛能斩断空气。
“这是……”嬴政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从未见过如此有气势的器物,尤其是那枚玉印,握在手里,竟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人皇印,斩天剑。”
庄襄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敬畏,“政儿,记住,咱们赢姓,不是什么西陲诸侯,是上古人皇帝辛的后裔!”
“人皇帝辛?”
嬴政倒吸一口凉气。
他在史书上见过这个名字,书上说他是商朝的末代君主的父亲,暴虐无道,身死国灭。
可父亲的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崇拜的敬意。
“史书?哼,那是胜利者写的。”
庄襄王冷笑一声,咳嗽了几下,继续说道,“他们说帝辛暴虐,可谁记得,他在位八百多年,东征西讨,把东夷、西戎都纳入版图,让‘人族’二字,真正响彻洪荒?”
“他们说他儿子自裁摘星楼,可谁知道,他儿子是为了他父亲的谋划,用自己的命,为人族立了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