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宫墙内的玉兰已开到荼蘼,素白的花瓣在暮春的风里无声飘落,覆在青石径上,犹如一层薄雪。淑宁宫的书房内,却无半分赏花品茗的闲情。铜鎏金狻猊香炉吐着清冽的安神香,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凝重。
沈如晦正立于一幅巨大的京城及京畿布防图前,指尖悬在一处标着“落鹰涧”的山坳上方,久久未动。窗外暮色渐合,宫灯次第亮起,将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投在墙上,拉得修长而孤峭。
“娘娘。”
一声极轻的呼唤自阴影处传来。灰隼如同融化在黑暗中的一部分,悄然现身,单膝跪地,身上还带着夜行后未散的露水与尘土气息。
沈如晦没有回头,只淡淡道:“讲。”
灰隼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属下与‘夜枭’分头探查,确认以下消息:一,辅政王府近日夜间,共有七批、约五十余人次秘密离府,去向分散,但最终多汇集于城西‘永寿观’、北郊‘废皇庄’及落鹰涧三处。这些据点近日粮草器械入库频繁,且警戒外松内紧,皆有生面孔高手潜伏。”
“二,通过追踪与内线确认,王府暗桩近日与以下人员有秘密接触:原兵部左侍郎郑阖、威远伯次子吴昶、以及……慈宁宫总管太监高得禄的心腹徒弟。接触内容不详,但皆在深夜或极其隐秘之所。”
“三,北境最新密报,北狄三皇子麾下一支约三千人的精锐骑兵,五日前离开其本部草场,动向不明。边境几处关隘,近日遭小股胡骑骚扰次数明显增加,虽未酿成大战,但牵制意图明显。”
“四,也是最为紧要的,”灰隼顿了顿,声音更沉,“我们在王府外围监视的兄弟,三日前偶然截获一名从王府角门溜出的哑仆,从其鞋底夹层中,搜出一份用油布包裹、以密语写就的书信残片。虽不全,但破译后关键句为:‘…御笔仿成…印鉴已就…血诏…清君侧…约期…’。”
御笔仿成!印鉴已就!血诏!清君侧!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寂静的书房内炸响!沈如晦悬在布防图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果然!萧珣被逼到绝境,终于要走这最后一步——伪造圣旨,武装篡位!而且,连“血诏”、“清君侧”这样的名目都已备好,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酝酿已久、计划周详!
她缓缓收回手,转过身。烛光映亮她的脸,依旧沉静如秋水,唯有那双眸子,深处似有寒星碎裂,锐光逼人。
“太后那边呢?”她问,声音听不出波澜。
“慈宁宫近日用度与出入记录有明显异常。高得禄以‘为太后祈福’为名,频繁接触宫外几家特定寺庙、道观的住持。太后本人深居简出,但伺候的宫女说,时常听见内殿有压抑的争吵声,对象似是…似是那位养在宫外的刘公子派来的嬷嬷。”灰隼补充道,“另,我们安插在御膳房的人发现,送往慈宁宫的食材中,近日多了几味药性温和但长期服用可致人昏沉倦怠的药材,份量极微,若非特意排查,难以察觉。似乎是太后……在服用。”
沈如晦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太后这是在为自己和儿子留后路?还是与萧珣达成了某种默契,各怀鬼胎?
“本宫知道了。”她沉默片刻,方才开口,“灰隼,你做得很好。继续盯着,尤其是王府与那几个据点的具体兵力集结情况、以及他们与宫中联络的详细渠道和暗号。务必拿到更确切的证据,尤其是那份‘伪造圣旨’的实物或确凿制作线索。”
“是!”灰隼领命,无声退入黑暗。
书房内重归寂静。沈如晦重新走回布防图前,目光如电,飞速扫过图上每一处关隘、军营、宫门。萧珣的目标很明确——武装逼宫,控制中枢,或至少制造巨大混乱,趁乱夺权。他所能倚仗的,无非是暗中集结的旧部私兵、部分被拉拢或态度摇摆的边军、以及太后可能提供的宫内接应。
不能乱。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阿檀。”她唤道。
一直静立在门边的阿檀立刻上前:“娘娘。”
“去请苏瑾、杜文渊杜大人、兵部尚书韩巍、五军都督府左都督陈敬,还有……李太医。要快,但要隐秘,分头从不同侧门进来。”
“是!”阿檀神色一凛,知道必有大事,匆匆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五人先后悄然而至,齐聚淑宁宫密室。烛火通明,映照着众人神色各异的凝重面孔。
沈如晦没有赘言,将灰隼探查到的情报,择要告知。每说一句,众人的脸色便凝重一分。听到“伪造血诏”、“清君侧”时,杜文渊气得胡须直抖,韩巍与陈敬则是面色铁青,眼中露出军人特有的凛冽杀意。苏瑾紧抿嘴唇,眼中是决然的忠诚。李太医则眉头深锁,露出忧色。
“王爷……竟真走到了这一步!”杜文渊痛心疾首,“伪造圣旨,勾结外敌,意图逼宫,这……这与谋逆何异?!”
韩巍沉声道:“娘娘,当务之急,是立即调兵,先发制人,包围王府及那几个据点,将逆党一网打尽!”
陈敬点头附和:“韩尚书所言极是。京畿三大营及禁军,大部分将士皆忠于朝廷。只要娘娘下令,末将等即刻调兵平叛!”
沈如晦抬手,止住了他们激愤的请战:“不可。”
众人一怔。
“此刻调兵围府,固然可以打乱他的部署,但我们没有萧珣勾结北狄、伪造圣旨的实证。他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本宫因私怨构陷亲王,铲除异己。届时,那些被他拉拢或蒙蔽的军队,以及朝中观望之辈,很可能被他利用,反而使局势复杂化,甚至引发更大规模的混乱。”
她走到布防图前,指尖划过:“他要‘清君侧’,要的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和混乱的时机。那本宫,就偏不给他这个借口,偏要稳住这京城的局面!”
她目光扫过众人,清晰下令:
“韩尚书,陈都督。”
“臣在!”两人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