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珣在王府中得知这些诏令,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庭院中覆雪的老树,冷笑连连。
“义仓?女学?沈如晦啊沈如晦,你果然只会用这些收买人心的把戏!”他对着空寂的房间自语,声音里充满不屑与怒意,“治国平天下,靠的是纲纪法度,是强兵锐卒!岂是靠施舍小恩小惠、纵容妇人干政所能成就?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得天下归心?可笑!”
影卫首领无声出现,低声道:“王爷,各地暗线回报,皇后这些政令颁发后,民间议论纷纷。尤其是受灾之地和贫寒之家,对义仓之举颇多期盼。一些开明士绅和寻常百姓,对女学之事虽感新奇,但亦不乏赞同者。市井之间,已有些歌谣在传……”
“什么歌谣?”萧珣猛地回头。
影卫首领迟疑了一下,还是据实以告:“多是称颂皇后仁德的,比如‘凤鸣九霄,义仓济荒;慧心开智,女学兴邦’……也有……也有拿王爷之前主张严惩宗室之事对比的,隐约有‘萧王嗜杀,皇贵妃仁政’之类的流言……”
“混账!”萧珣勃然大怒,一掌拍在窗棂上,震得积雪簌簌落下,“一群无知愚民!懂什么国家大事!本王主张严惩叛逆,正是为了彻底铲除毒瘤,永绝后患!她沈如晦放纵宽容,才是养痈遗患!”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寒光闪烁:“她想收买民心?本王就让她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力量!影七,让我们的人,在各地给这些‘仁政’找点麻烦!义仓的选址、建仓、购粮,女学的场地、师资、生源,哪里不能出点‘意外’?还有,那些歌谣,给本王查出源头,想办法压下去,或者……编些新的!”
“属下明白。”影卫首领领命,又道,“王爷,北边和宫里……似乎对皇后这些新举动也颇为关注。北狄三皇子那边,最近在边境活动的骑兵,似乎更多了。”
萧珣眼神微眯:“让他们关注去。水越浑越好。告诉宫里那位,她的‘准备’,可以加快了。”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沈如晦的仁政举措,在推行过程中果然遇到了各种阻力与困难。义仓建设在个别地方遭遇“地痞阻挠”、“建材被盗”;女学开办在保守风气浓厚之地受到当地乡绅抵制,甚至有人散布“女子入学有辱门风”的谣言。
然而,沈如晦对此早有预料。她通过苏瑾、杜文渊以及新提拔的一批实干官员,建立了有效的反馈与纠错机制。对阻挠义仓建设的不法之徒,当地官府在得到授权后迅速铁腕处置;对抵制女学的守旧势力,则采取分化策略,一方面由朝廷表彰支持女学的开明士绅,另一方面令地方官加强劝导,甚至以“朝廷德政,不可违逆”施压。
更重要的是,这些政策本身,确确实实给底层百姓带来了希望和实惠。春季青黄不接之时,几处率先建成的义仓开仓放粮,平价粜米,救活了无数濒临绝境的贫民。京城第一所女子学堂“惠芳书院”正式开课那日,虽只有寥寥数十名少女在家人或好奇或鼓励的目光下踏入讲堂,却成了轰动京城的一件新鲜事,苏瑾亲自担任第一课讲师,讲授《千字文》与算术基础,其风采学识,经由观礼的官员士子之口传播开来,无形中为女学正了名。
地方官员的奏报,也开始悄然转向。起初多是陈述困难,渐渐地,出现了称颂“皇后娘娘仁德感天,义仓活民无数”、“女学开启民智,风化渐淳”的奏章。尤其是江南几位素以刚直着称的知府,在亲眼见到义仓平稳粮价、女学堂中传出琅琅读书声后,纷纷上书,言辞恳切地赞扬皇后深谋远虑。
民间更是反响热烈。茶楼酒肆、田间地头,人们交谈的话题,渐渐从安王案的恐怖,转向了对义仓的期盼、对女学的好奇,以及对那位深居宫闱却屡出善政的皇后的感激。不知从何时起,一首简单的歌谣在坊间孩童口中传唱开来,渐渐流传至大江南北:
“正月里,雪茫茫,皇后下旨修义仓。二月二,龙抬头,女儿家也能进学堂。萧王爷,刀剑亮,皇贵妃,心肠慈。咱百姓,心里明,谁把咱冷暖挂心上!”
这歌谣质朴甚至粗俚,却直白地反映了民心所向。“萧王爷,刀剑亮”暗指其主张严刑株连,“皇贵妃,心肠慈”则是对沈如晦仁政的由衷称颂。尽管朝廷官员闻知后觉得“有失体统”,试图禁止,但这发自民间的肺腑之声,又如何禁得住?
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入王府,萧珣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他发现自己不仅在上层权斗中暂时落了下风,在更广阔的民间舆论战场上,竟然也节节败退。沈如晦用实实在在的惠民政策,赢得了底层百姓和许多地方务实官员的支持,这些支持或许在朝堂上不直接体现为票数,却构成了她权力最深厚的基石。
“民心……民心!”萧珣在书房中烦躁地踱步,拳头紧握,“她倒是懂得笼络这些无知草民!”可他内心深处又不得不承认,沈如晦这一手,确实高明,也……确实击中了他的软肋。他多年经营,多在朝堂、军中,何曾真正将目光投向那些蝼蚁般的百姓?
“王爷,”影卫首领再次带来消息,“宫里那位派人密告,说北狄三皇子已秘密抵近边境,其麾下精锐可随时策应。她问王爷,何时可以动手?她说……民意如火,若再等下去,只怕那位的根基,就更难撼动了。”
萧珣停下脚步,望向皇宫方向,眼中挣扎与狠厉交织。沈如晦的仁政如火如荼,民心日渐归附,她的权位也愈发稳固。继续等下去,或许真如那女人所说,机会将越来越渺茫。
“告诉她,”萧珣终于开口,声音嘶哑而决绝,“让她的人准备好。至于何时动手……待本王信号。另外,让我们散布在军中的人,开始悄悄集结,等待命令。”
“是!”
春风吹绿了柳梢,也吹动了暗处汹涌的杀机。沈如晦站在淑宁宫高高的露台上,望着宫墙外渐次泛绿的远山和城内熙攘的街市。阿檀侍立在侧,轻声道:“娘娘,各地称颂娘娘仁德的奏章越来越多了,那歌谣……”
“本宫听到了。”沈如晦淡淡道,脸上并无太多喜色,“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日他们因义仓女学称颂本宫,若他日本宫行事有差,或无力维持这些德政,今日的称颂,亦可化为明日的怨谤。”
她转过身,目光清明而坚定:“所以,这些只是手段,是根基,却非目的。真正的考验,或许还未到来。阿檀,萧珣那边,近日有何异动?”
阿檀神色一凛:“回娘娘,王府依旧闭门,但灰隼回报,其暗中的几处据点,近日人员进出频繁,似在密谋什么。北境那边,北狄骑兵活动异常,匈奴左贤王残部也有异动。还有……宫里似乎也不太平静,太后那边,与宫外某些人的联系,近日骤然加密。”
沈如晦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山雨欲来风满楼。传令下去,所有布置,按第三套方案预备。告诉苏瑾,女学推广可稍缓,但已开办的务必稳固。告诉韩巍和刘砚,义仓乃民生根本,必须确保无恙。还有……”
她顿了顿,望向王府的方向,声音低了下去:“让青黛……务必小心。”
仁政赢得了民心,巩固了根基,但也将暗处的敌人逼到了墙角。沈如晦知道,平静的春日之下,最后的决战,正在悄然临近。而她,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