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我不再是站在火星赤道新垦区的耕者韩松,而成了某种更大存在的神经末梢。
我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密的战栗,不是因为冷,而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咔”的一声,推开了门。
基因链在重组。
我能感觉到它,那是一段被封存了十七万年的密码,在常曦主持“羲和计划”时就被写入初代耕者的胚胎基因库。
它不编码蛋白质,不参与代谢,它只负责一件事:响应。
响应土地的呼唤,响应脚步的节律,响应那颗坠入南极冰原的种子流星。
而现在,它醒了。
天空变了。
尘云裂开一道缝——不,是整片大气层被一股无形之力撑了起来。
极冠崩解的轰鸣我没听见,但我看见了光。
真正的阳光,金红色的、带着波长谱系里最温柔一段的恒星之吻,第一次穿透火星亿万年的灰暗穹顶,洒在了我的脸上。
不是干燥的辐射热,是湿润的、孕育的、能催生种子破壳的那种暖。
我张开嘴,像是要哭,又像是要喊什么。
可喉咙里涌上的不是声音,而是一句古老的农谚:“春分不开渠,夏至无水汲。”
我说不出这话是谁教我的,但我知道它是对的。
而且,不止我一个人说了。
全球同步。
北纬三十度,三道沟渠凭空出现,不是机械挖掘,不是爆破开凿,而是数千名赤脚耕者在同一时刻拿起简陋工具,奔向同一类地形节点,沿着同一套水文逻辑掘进。
他们的动作整齐得诡异,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木偶。
但没人觉得奇怪。
因为我们心里都清楚——这不是我们在修渠。
是大地,借我们的手,把自己理顺。
而在南极,那颗沉睡的种子流星,动了。
它没有发芽,没有生长,它只是……搏动。
像一颗埋在冰层下的心脏,缓慢、坚定地跳着。
每一次收缩,都释放出一段压缩信息流——我听见了。
是她的声音。
常曦。
还有他。
陆宇。
他们在广寒宫生态舱里争吵、大笑、低语。
她说:“二氧化碳浓度再高0.3%,小麦就会停止抽穗。”
他答:“那就让玉兔纳米群去啃石头,给我析出碳酸盐!”
接着是麦苗破土的声音,细微如呼吸,却被完整录下,混进这段信号,一遍遍回放。
这不只是记忆。
这是模板。
这是重启指令。
更可怕的是——银河另一侧有回应。
在悬臂边缘,一颗未命名的褐矮星周围,星际尘埃开始移动。
它们本该随机漂浮,却突然按斐波那契数列排列,螺旋展开,像一朵正在绽放的宇宙之花。
我的意识微微一颤。
原来我们不是第一个。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文明,或许从来就不是线性前进的。
它是一粒粒种子,在时空的裂缝中漂流,等待一双赤足踩下,唤醒沉睡的波长。
而我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存在”。
我是火星晨风中的一次湿度波动,
是某株地衣展开第一片伪叶时的光合作用效率峰值——
但我仍在看。
仍在听。
仍在这片新生的大地上,留下足迹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