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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保长的派头(1 / 1)

青石街刘四的粥烧得远近闻名,一碗稠嘟嘟的粥喝到嘴里的感觉已不是是味两个字可以言说,浓白的粥里再擩进回锅的老油条,豆香混合的油条的香简直能把人的舌头咽下去。早饭能到青石街喝刘四的一碗粥成了许多人炫耀的资本,毕竟不是谁都能有闲钱和闲工夫的。

杂货铺的时候,郭修谋经常光顾刘四的粥铺,年轻的他自诩是个人物了,更何况柜上不断活钱,随着几个儿子的陆续出世,加上经济的困顿,回苗家庄以后,十年九不遇的能喝一回刘四的粥竟成了郭修谋不多的奢侈行为。在他看来,在街上开杂货铺跟在苗家庄不一样,哪怕兜里一样有钱。但是,钱又跟钱不一样,开杂货的钱是活钱,像河里的水一样,拖拖不断,正是坊间所说的家有千金不如日进分文。而在苗家庄就不同了,杂货铺没了,就断了活钱,像河没了河水,再加上手头不宽绰,郭修谋就是想喝一碗粥也要思量一番了。

再次拾起旧时的爱好是在新宅子落成之后,盖房子的大洋绰绰有余,郭修谋就不再压制自己的所有爱好,何况喝点小粥又花不几个钱,是以,刘四见到常客,苗家庄的保长郭修谋异常的客气,二话没说舀了一碗热粥端到郭修谋跟前,嘴上说着您慢用,又夹了两个油条放到跟前的鳖盖筐子里。郭修谋伸手抖了一下齐碗的白袖衫,揭掉头上的草帽放到身边,这才俯下身子,沿着碗沿,呲溜一声,吸了一口滚烫的热粥。

一口热粥,一口油条,那份舒坦已经不是笔墨所能形容,郭修谋看着席压子下形形色色的脸,脑海中却闪过当年马子洗劫过的场景,不得不说,历朝历代的兵灾无不是百姓当了靶子,做了炮灰,归结起来一句话,遭殃的还是穷苦百姓。北边打起来了,知道不?郭修谋问刘四。刘四头也没抬,知道不知道的有什么用,咱小老百姓又管不了。

郭修谋不得不承认刘四说的一点不错,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咋地,还不是一天三餐的过。‘这次不一样,是日本人。’郭修谋还是多了一句。对面一个喝粥的悠悠接口道:管他日本人还是哪国人,咱中国人还不是爷俩比鸡巴,一个屌样,孙大帅走了张大帅来,张大帅走了孙大帅来,都不来了刘黑七又来,这些年叫他们祸害的还轻,日本人来了又咋地,难道日本人就不是人了?你看看这些年糟蹋老百姓的不都是中国人,我觉得人要是坏起来都没边没沿的,管他呢,该吃吃该喝喝,你看看,就跟唱戏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打吧,打吧,天塌地陷才好呢。

刘四炸着油条,口中却没闲着,日本人来了不能不吃饭吧,我就做我的小生意,谁来了我都笑脸相迎,咱不操那个心,北边,北边是关外还是关内,北平还是济南?这不远着么,不怕,不怕。

郭修谋知道自己的话撂到了漫地里,现实里总有那么一些人,像猪一样活着,除了一天三顿吃食,别的一概不管不问,什么党派之争,三民主义乃至共产党还是日本人,通通不关他们的事,只要有一碗糊涂,他们的眼睛不会看往别处,几千年来没有改变,给他们说什么,说再多都没用,当谁的臣民不是臣民,捧谁的饭碗不是饭碗,就像眼前的刘四所说,什么亡国奴不亡国奴,无所谓。

喝了一碗热粥,吃了三根油条,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进了往乡公所。一大早就这么热,一丝风也没有,知了滋滋滋叫着,响成一片。这个天打仗也是受罪,郭修谋想着,只是他不明白,小日本咋这个时候挑起战争,也不选个不冷不热的天。郭修谋知道,日本人占了东三省,又裹了他们的小皇帝羔当了满洲国的皇帝,外村有闯关东的给家里来信说,东北可好了,伸勺子就挖饭,人人有地种有饭吃。每听到这话郭修谋就暗暗撇嘴,谁不知道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那个撒尿都要拿根棍子的地方好又能好到哪里,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外边再好他也不愿意逃荒一样去伸勺子就挖饭的关外。

郭修谋没在乡公所得到设想中的响应,几个熟识的人笑呵呵地跟他打过招呼都躲到了屋里凉快,留下他一个人不尴不尬地站在门口走也不是进也不是。他们无一例外地都知晓了日本人进攻宛平城的事,但是都认为无比的遥远,肯定打不过来,再说了,中国这么大,日本那么小,打过来也守不住,就像当年的李闯王,总之一句话,不足为虑,该干嘛干嘛。

你们这些啊,早晚得当亡国奴,都这个时候了,还木麻不觉。郭修谋冲着一扇扇虚掩的木门忿忿念叨着,却忘了自己纯粹是为了获得一种虚荣,他的消息比别人知道的早。

出了乡公所,迎面遇到青石街的保长,因为郭五被打一事,赵保长作为理亏的一方的头人去过郭家赔不是,再加上以后赶集上店的又见过几次,是以俩人迎面碰上了就不能不打招呼。赵保长,这么急慌干什么去?郭修谋招呼道。看是苗家庄的保长郭修谋,赵保长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四下里看了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吧,要打仗了。郭修嘿嘿一笑,我当什么事呢,我昨天就知道了,你也知道了?赵保长说,我今早才听说的,不知道真假,想来探听一下,是不是真的。郭修谋点点头,一副忧虑的表情,真的,千真万确,我儿子还能骗我。

那咱中国的军队就是吃素的?打呀。赵保长急了,似乎日本人就在眼前。郭修谋叹口气,说,你说小日本真是欺负人哈,东三省都让占了,还想着全中国,就不怕撑死他。赵保长也叹口气,你说咱中国咋了,这么多人咋干不过小日本呢,真愁人。郭修谋深有同感,这问题他也盘亘在心头了好久,可儿子三宝说得比较透彻,心不齐呗。郭修谋不能不承认儿子三宝说得对,说来说去还是心不齐,自打大清朝变成民国,说是民国,其实就是谁有兵马谁说了算,今天你来了,明天我去了,都是各自为王,哪有一点为民的样子,除了纳粮还是纳粮,说穿了跟土匪没什么两样,这样的国家能好才怪。

郭修谋跟赵保长聊了好一会,直到背上的汗衫被汗溻湿,俩人才垂头丧气地出了乡公所。上边的人都不操心,咱操那啥子哪门的心。这是郭修谋跟赵保长的共同心声。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再怎么着,就是日本人真的打过来,还得纳粮不是,总不能把人都杀光吧,所以,咱还是过咱的日子,不操那个心。这是郭修谋安慰赵保长的,同时也是安慰自己的话。说完这话,俩人在干热的青石街头挥手作别,各自汇入赶集的人流。

郭修谋买了三个脆瓜一个西瓜,装在新买的粪箕子里挎回了苗家庄。甭管仗打不打,日子还得照过,饭还得照吃,该添置的东西还得添置。割草用的粪箕子昨日拔了梁,无法再用,买个新的正好顺便把瓜挎回家。一路上,郭修谋热得浑身焦黏,早已把日本人打仗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买个新粪箕子的想法就在跟赵保长分开的一刹那突然想了起来。

洗去一身的臭汗,郭修谋换了短裤短褂,又洗了一个脆瓜,拿起蒲扇坐到了过道里。昨日儿子三宝带给的忧虑已经在跟赵保长交流的过程中烟消云散。在街头分开前郭修谋才知道,赵保长有个儿子在济南念书,这才是他心急火燎地去乡公所打探的唯一理由。赵保长透露他的小儿子在济南念书的时候,郭修谋的眼皮没缘由地跳动了两下,他知道,这是嫉妒赵保长了。

别看郭修谋在苗家庄当着保长,最近几年又因为儿子三宝在外边当了军官,但是骨子里郭修谋还是眼气家有读书的人家。虽说大清朝灭了,不再进行科举考试了,考取个秀才甚或举人的门路彻底没有了,读过几年私塾的郭修谋却知道,再有钱的户族若没有个读书人撑着门面,充其量也只是个土财主,上不得台面,就像寻常闲聊的那样,后辈没有功名,死了立碑都不能戴帽,这是规矩,谁都不能逾越。郭家几个儿子自小没有读书的命,棍木头扬的再高没用,生就不是读书的料,揍死也白搭,唯一令郭修谋欣慰的是几个儿子还算听话,没有太让郭修谋面子过不去。

最凉莫过穿堂风,跟外边的干热相比,过道凉爽的简直就像另一个世界。郭修谋吃了半个脆瓜后,困意像水一样漫上来,上下眼皮一阖,郭修谋就睡着了。就那么短的空档,郭修谋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满大街都是日本人,而他站在欢迎的人群中,队伍一列列走过,他竟在队伍中看到儿子三宝的脸。三宝目不斜视,扛着一杆长枪,刺刀在烈日下闪着白光。郭修谋想喊三宝,可是嘴张了几下却没有喊出来,再看日本人的队伍,竟然变成了一队锣鼓班子,打头的一个干瘦老头撅着稀疏的山羊胡子,走一步敲一下,咣。郭修谋在咣一声中醒来,愣怔了片刻,他才知道刚才做了个梦。咣,又一声,这次真的是铴锣声,郭修谋探身去看,一个壮实汉子正敲着铴锣从门前经过。壮实汉子一边敲铴锣一边吆喝,玩大把戏喽,晚上青石街看把戏喽。

不年不节的有玩大把戏的,这什么情况?这是郭修谋的第一个念头。接着,第二个念头随即冒出,去看看去。

铴锣声渐渐远去,郭修谋这才回想起那才那个梦,若不是被铴锣声惊醒,那个梦还不知会做到什么时候,又做成什么样子。郭修谋不常做梦,像今日这样的时辰更是稀罕,短短的一个小憩,竟然做了梦,而且还是如此乱七八糟,郭修谋想不出这梦预示着什么,奇怪的是梦里的日本人竟然这么清晰,诡异的是三宝竟然也混在日本人当中,难道日本人真的会打过来?对,梦都是反的。郭修谋想起这句,不由地念叨了出来。梦都是反的。郭修谋又念叨了一句,这才站起身,那边女人已经烧好饭了,炒菜的香味顺着穿堂风钻进鼻孔。管他呢,先吃饭再说。

天刚傍晚,一身绸布衣裤的郭修谋出了家门,那顶时髦的草帽拿在手里,黑布鞋一尘不染,若不细看,谁也认不出他就是苗家庄的保长郭修谋。这一副十足的商人的装扮招来自家女人的一顿奚落。啧啧啧,女人啧啧有声,穿弄洋气干嘛去,也不嫌热。郭修谋鼻子里哼了一声,没理会女人,根据以往经验,越是回应女人话越多,话一多就容易走扯,一走扯就肯生气,大热的天犯不上,否则两块井拔凉的西瓜白吃了,郭修谋鼻子里哼了一声,迈步跨过门槛,走了两步他回了一句,留着门。

暑热消减了许多,有人走出家门享受傍晚的清凉,大桥头的树荫下历来是消暑的绝佳场所,还有闲人在那玩鸡毛蒜皮,几个毛蛋孩子光着屁股在桥下打水仗,浑身上下被夕阳涂了一层橘红的光,看起来像一群火孩子。就在这个时候,保长郭修谋仰首挺胸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好多人纳闷,这是谁穿的这么洋气,待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保长郭修谋。有人留意,自从那处新四合院落成后,保长郭修谋的穿着渐渐地洋气起来,就说眼前这身打扮,村里一般人还穿不出这个味道,不得不承认,这身衣服很符合他这个保长身份。有人笑着打招呼,保长,去这么早,不是黑天么?当然指的看玩把戏的。郭修谋昂然道,去青石街大份家吃饭,吃完饭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