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黑暗的深海中漂浮，破碎的画面如沉船碎片般掠过：净煞珠中三千童男女最后的躬身、白砚被归墟吞噬前释然的眼神、蓬莱城百姓在巨浪前的惊恐、康熙玉牌上冰冷流转的龙纹……
然后，是一双眼睛。
在意识彻底沉没的边缘，他“看到”了那双从地宫最深处睁开的、古老而非人的眼睛。那不是尸煞晶龙那种被侵蚀后的狂乱，而是纯粹的、历经万古沧桑的漠然——如同山岳凝视蝼蚁，星辰俯瞰尘埃。
“终于……等到了……”
声音不是通过听觉，而是直接响彻灵魂深处。古老、恢弘、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下坠骤停。
林辞感到自己被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托住，缓缓落向地宫底部。触地的瞬间，他勉强睁开眼——
这里与上方尸煞晶龙盘踞的空间截然不同。
没有晶化、没有尸骸、没有腐蚀的痕迹。反而像一座保存完好的古代神殿：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玉石板，石板表面刻满繁复的星图与山川脉络；三十六根巨大的蟠龙石柱撑起穹顶，每根石柱上的龙雕都姿态各异，龙首皆朝向中央一座高台。
高台呈圆形，九级台阶，通体由某种温润的白色玉石砌成。台顶平整，中央矗立着一尊三丈高的石碑——不，不是石碑，而是一块天然形成的、形似石碑的黑色奇石。
奇石表面光滑如镜，映不出任何倒影，反而像一块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洞”。但在这绝对黑暗的中央，却有一点微弱的、乳白色的光芒，如同夜海中的孤灯，顽强地闪烁着。
而那双眼睛……就在奇石后方。
林辞支撑着坐起，七窍渗出的淡蓝血液已凝固成晶粒，随着动作簌簌掉落。他看向奇石后方，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盘踞着一具……龙骸。
不是尸煞晶龙那种被侵蚀异化的怪物，而是真真正正、威严而神圣的龙族遗骸！骨骼晶莹如玉，呈现温润的淡金色，每一节脊骨都大如房梁，蜿蜒的骨架长达百余丈，几乎占据了整个地宫底部的一半空间！
龙首低垂，龙角断了一截，眼眶空洞，但依然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上古威压。而在龙骨心脏位置，悬浮着一团拳头大小的金色光球——光球内部，隐约可见一条微缩的金色龙魂，正在沉睡。
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就属于这条龙魂。
“你是……”林辞声音沙哑。
“吾乃囚龙。”龙魂的声音直接在林辞意识中响起，带着无尽的疲惫，“不，更准确地说……吾乃囚龙的‘真灵’。外面那头被星煞侵蚀的，只是吾被污染异化的尸身。”
“真灵与尸身分离？”林辞心中一震。
“两千年前，夏禹治水，吾因掀起洪祸与其相争，被擒拿镇压于此。”龙魂缓缓道，“禹帝仁慈，未取吾性命，只将吾封印于泰山之下，命吾以龙气温养地脉，赎罪守山。然千载后，天外恶星坠于东海，星煞侵蚀大地，此处亦受波及。”
龙魂的声音透出痛苦：“星煞之力无孔不入，吾之龙躯首当其冲。为保真灵不昧，吾只得强行将真灵与肉身分离，以禹帝所留‘镇龙台’庇护，沉睡至今。而吾之肉身……则被星煞侵蚀，化作了那癫狂的怪物。”
林辞看向高台上的黑色奇石：“那是……”
“镇龙石，禹帝以昆仑玄玉炼制的镇压之物。”龙魂道，“它镇压的不仅是吾，更是泰山地脉与东海星煞之间的‘连接通道’。当年星骸坠海，煞气本应直冲九州，是泰山地脉以龙气为引，将其大半截留、转化、封存于此——代价是，泰山成了星煞侵蚀最严重的‘节点’之一。”
所以泰山地宫深处才会出现尸煞晶龙，才会滋生出那么多晶尸。
“你方才以身为炉，强行炼化那怪物部分神魂，虽险死还生，却也误打误撞，削弱了星煞对吾肉身的控制。”龙魂眼中金光流转，“更难得的是，你体内竟有归墟碎片、人皇龙气、星煞本源三股力量……这，就是禹帝预言的‘破劫之相’。”
“禹帝预言？”
“禹帝镇压吾时曾言：后世若有身负人皇气运、又得星煞认可、且持归墟之钥者至此，方可彻底了结东海星祸。”龙魂声音凝重，“吾等待了两千年……你，是第一个符合所有条件的人。”
林辞沉默。他想起了净煞珠破碎时看到的那段记忆：徐福站在昆仑祭坛前，同样提到了“破劫之子”。
这一切，似乎早在两千年前就被安排好了。
“我该怎么做？”林辞问。
“首先，你需要真正掌控体内的力量。”龙魂道，“你如今三力制衡，不过是权宜之计，随时可能崩溃。欲长久，需将三者彻底融合，炼成独属于你的‘本命神通’。”
“如何融合？”
“以镇龙石为炉，以吾龙魂真火为引，以你自身意志为锤。”龙魂眼中金光大盛，“但此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你魂魄将被彻底焚毁，真灵不存。即便成功……你也将不再是纯粹的人类。”
林辞低头，看向自己布满晶纹的双手。皮肤下，幽蓝、漆黑、淡金三色光芒在血管中缓缓流动，互相排斥又互相牵扯。
“若失败呢？”
“若失败，你体内的三股力量将彻底失控爆炸。威力足以摧毁整座泰山，引发地脉暴动，届时半个山东都将陆沉。”龙魂平静道，“但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以你现在状态，最多还能撑三个月。三个月后，平衡崩溃，结局并无不同。”
没有退路。
林辞深吸一口气，艰难站起，踉跄走向镇龙台。
九级台阶，他走了很久。每踏出一步，体内三股力量的冲突就剧烈一分，心口那枚自爆后重新凝聚的三色晶印，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终于，他登上台顶，站在那块漆黑的镇龙石前。
石面映不出他的倒影，反而像一扇通往虚无的门户。而那点乳白色的微光，就在门户深处摇曳。
“将手按在石上。”龙魂道，“放开心神，接纳镇龙石的‘审视’。它能映照出你灵魂最深处的本质——善、恶、执念、恐惧，一切的一切，都将无所遁形。唯有通过审视，你才有资格进入下一阶段。”
林辞没有犹豫，抬起右手，按上冰冷的石面。
瞬间，黑暗吞噬了他。
不，不是黑暗。是无数画面、声音、记忆的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冲入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幼时在乡间田野奔跑，看到了父母在饥荒中饿死的惨状，看到了自己为了活命偷窃、欺骗、甚至……在一次冲突中失手杀人。
他看到玄冥玺认主那夜，心中闪过的贪婪——掌控这力量，就能不再任人宰割。
他看到蓬莱百姓在巨浪前的绝望时，内心深处竟有一丝冰冷的算计：这些人死了，追兵或许会分心。
他看到对康熙的恨意中，夹杂着对权力的隐约渴望——若我有那等权柄……
“原来……我是这样的人。”林辞的意识在洪流中沉浮。
自私、怯懦、贪婪、冷漠……所有被他刻意压抑或忽视的阴暗面，在镇龙石的映照下，暴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