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被压得瞬间矮了一截,粗糙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但它终究是勉强承载住了这份不属于它的“沉重”。
无面少女失去了大山的压制,身体晃了晃,却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放松地侧躺在了那株虚幻桃树下干裂的黑土地上。
她依旧没有五官,但姿态却透出一种久违的松弛。
她怔怔地“望”着头顶那株桃花树稀疏黯淡的花瓣,空白的面孔上仿佛能读出一种茫然的情绪。
一个空洞的声音,从她那里传来:
“……这是……哪里?”
陆离走到她身旁不远处,也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随意盘膝坐下,回答道:“这里是你的内心,也是……你的桃花源。”
“我的……内心?”少女程芷嫣微微偏了偏头,空白的脸缓缓扫过周围——除了这株孤零零的虚幻桃树,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单调死寂的灰白色。
空旷得令人心慌,什么都没有,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没有生命。
她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
“我的内心,就这么……空虚吗?”
陆离看着她那片空白的脸,平静地说:“没人真正知道另一个人的内心全貌,而你……”
他顿了顿:“你现在连‘眼睛’都没有,又怎么能指望,看到内心其他的‘景色’呢?”
少女似乎愣住了,空白的面孔朝向陆离的方向,仿佛在努力理解这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空洞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我……不记得自己的样子了。”
“那就试着想一想。”陆离的声音依旧平稳,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在这里,只有你自己,没有那些石头,没有别人的声音。”
他的目光转向旁边那个正替少女背负着“心山”,而微微颤抖的无面稻草人。
心念一动,从捣药月葫芦中引出刚才收集到,属于程芷嫣体内被中和的安眠药残留药液。
它代表了她的“逃避”。
然后陆离就这么倒在了稻草人身上。
稻草人颤抖的幅度似乎更大了些,但依旧牢牢地背负着那座山。
程芷嫣沉默了很久。
在这片寂静的心灵空间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她似乎真的在努力“想”,在那一无所有的空白和沉重的疲惫中,艰难地挖掘着什么。
终于,那个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回忆”的涟漪:
“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好像……很喜欢打羽毛球,阳光下跑着,跳着,接着球,流着汗……很开心。”
她的声音里出现了怀念,但很快又低落下去:“但是……爸爸妈妈总说,那太浪费时间了。他们给我报了很多补习班,奥数、英语、作文……他们说,那是为了我的将来好。”
“后来……我就很少打球了,球拍放在储物间,落了很厚很厚的灰。”
陆离闻言,扭过头,看着那一片空白的脸,说道:“那,现在玩,也不迟。”
“……不行啊。”程芷嫣几乎立刻否决,声音里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这会让我的成绩下滑的,我不能……不能分心。”
陆离沉默了片刻,声音放缓了些:“在这里没事,没有别人,没有考试,没有排名……只有你自己。”
少女依旧摇头,那空白的脸上仿佛能看出固执的轮廓:“我不敢,我怕……我怕辜负他们的期待,我怕让他们失望。”
“谁的期待?”陆离追问。
少女的声音开始列举,每说出一个,就有一块小小的、无形的石头凭空出现,想要再次飞向她。
但大部分都被旁边稻草人背上的“山”所吸引,只有少数几颗漏网之鱼,轻轻落在她身边的地上:
“爸爸妈妈的……他们希望我出人头地。”
“老师的……他们希望我保持优秀,为校争光。”
“亲戚们的……他们都说我是‘别人家的孩子’。”
“还有……那些同学的,我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别的,我觉得我不能比他们差……”
“还有,我自己的……”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不可闻:“我好像,也觉得自己应该这样……不然,我还能是什么样呢?”
她列数完毕,周围又陷入了沉寂,只有旁边稻草人承受重压发出的“吱嘎”声。
陆离静静地听完,灰眸注视着那片空白,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清晰:“说了那么多,你忘了你自己了……那你的期待呢?”
“你原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