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仓房的大锁落了锁。
每袋共耕粮都贴着两张秤条:一张是队里的公秤,写着张三斤;一张是张大山的民秤,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字;最上面还压着张三眼印小票,三个红戳像三枚铜纽扣,把粮袋扣得严严实实。
张大山扛着秤杆在谷堆前溜达,秤砣晃得人眼晕:都看好了啊!
多舀半瓢,我这秤杆可不长眼!
王念慈带着夜校姑娘们蹲在墙根记账,《脚印·第七辑》的封皮还是新的,第一页贴着那粒焦米和半片木炭,旁边用毛笔写着:灰中有信,火后更明——记十屯共耕第一劫。
杨靖凑过去看,见字旁边还画了朵小火苗,正往外冒火星。
靖哥,王念慈把笔往头发里一插,你看张叔那秤杆,比咱们前儿兑的电子秤还威风。
杨靖笑了:电子秤称得出斤两,称不出人心。他望着仓房上的三眼印,红戳在夕阳里泛着光,像三颗小太阳,可现在,人心有了秤。
夜凉了,杨靖爬上晒场边的老灯台。
木匣里的共耕承诺书整整齐齐码着,最上面那张空白的,是留给下回出事用的。
风一吹,木匣轻晃,他忽然听见梯子响——张大山抱着一捆木章上来,木头上还沾着新鲜的木屑:我让狗蛋连夜刻的,十屯一套,每个章都带三道棱,谁要敢仿造......他搓了搓手,大不了我张大山天天蹲在仓房门口,拿秤杆给章验身!
杨靖捏着木章,棱角扎得手心发疼。
远处十屯的灯火次第亮起来,像撒在黑布上的星星。
他望着那些光,忽然想起系统面板里刚涨的积分——不是靠卖手电筒,也不是靠修犁耙,是靠十双手按在同一张纸上的温度。
火种不怕烧,他轻声说,怕的是没人愿添柴。
张大山没听清,粗着嗓子问:你说啥?
杨靖笑了,把木章往怀里一揣:我说,明儿该教狗蛋他们刻章了——得让十屯的娃娃都知道,这章该怎么盖,这信该怎么守。
风又起了,灯台下传来刘会计的咳嗽声。
杨靖探头一看,刘会计正往仓房走,手里攥着本泛黄的旧账册,月光照在他后背上,把影子拉得老长。
杨靖心里一动,刚要喊,刘会计却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摇了摇头,又加快脚步往仓房去了。
杨靖望着那道影子,忽然想起前儿烧粮时,火盆里有粒米没烧透,在灰里焖了半宿,第二日竟冒出点白芽。
他摸了摸兜里的木章,棱角硌得手心发热——或许等秋收过半时,这芽该抽枝了。
只是不知道,刘会计那本旧账册里,藏着的是新的芽,还是没烧尽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