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午，中医科学院办公室。
林远志正与何玉金、邓敏、吴斌讨论着百日咳课题志愿者招募的细节，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
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来自广南的号码，联系人名字是“高羽彤”。
林远志微微一怔。
高羽彤，广南综合医院的护士，他曾经的同事，也是大学疫情期间时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离开广南来到燕京后，两人便再未联系。
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
难道她调来燕京医院了？
以她在抗疫中的表现和资历，倒不是没有可能。
他示意组员们继续讨论，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接通了电话。
“喂，羽彤，很久不见。”
“远志！还好你没换号码！”电话那头传来高羽彤熟悉的声音，“你现在是在燕京对吧？”
“对，来了快两个月了。怎么了？你也来燕京了？”
“没有，我还在广南。是有急事找你。”高羽彤语速加快，“你还记得去年，咱们医院收治的那个因为乱吃好几种感冒药导致肝衰竭需要肝移植的女中学生吗？当时全院会诊，后来还发起了募捐。”
林远志当时不仅参与了讨论，也捐了款。
“记得人，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了。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
“对，她叫劳玉玲，当时才十四岁。”高羽彤说，“春节过后，她终于等到了肝源，做了肝移植手术。手术挺成功的，住院观察了一个多月，各项指标稳定后就出院回家。”
林远志心中稍慰：“那就好，总算有个好结果。谢谢你特意告诉我这个消息。”
他以为高羽彤是来报喜的。
“可是……”高羽彤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忧虑和无奈，“前天，她又回来住院了。”
林远志眉头瞬间锁紧：“又住院了？难道……她又乱吃药了？”
“那倒不是！出了那么大的事，家里人看得比眼珠子还紧，怎么可能再让她乱吃。”高羽彤急忙否定，随即吐出个沉重的词，“是肝硬化。移植后的新肝，出现了肝硬化。”
“肝硬化？”
林远志的心猛地一沉，这比他预想的“排异反应”或“感染”更棘手。
“移植的肝脏……这么快就硬化了？供体年龄很大吗？”
他下意识地想到器官质量。
“这就不清楚了，器官供体的信息是保密的。”高羽彤叹了口气，“你知道的，移植只能保证当时器官是健康的，之后能用多久，会不会出问题，谁也没法保证。排异、感染、原发病复发，甚至……新的肝脏本身就有隐患，都有可能。”
是的，器官移植并非一劳永逸。
新的肝脏在陌生的身体里，面临着免疫系统的攻击、药物毒性的影响、血液循环的改变，以及无数未知的风险。
移植后的肝硬化，无疑是其中极为棘手的一种并发症，意味着移植可能正在走向失败。
“我们医院对肝硬化，尤其是移植后的肝硬化，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高羽彤继续道，“建议他们转院试试。可因为劳玉玲之前网上求助太有名，现在又是这么个情况，其他医院一听是‘肝移植后肝硬化’，都推说没把握，不太敢收。医院也怕治不好影响声誉……他们家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远志，我想来想去，认识的人里，也许只有你……有能力，也愿意接这种希望渺茫的病例。所以，我厚着脸皮打给你。
我知道这很冒昧，也知道你人在燕京，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那孩子……她才十几岁啊。你能不能……帮帮忙？哪怕只是给点建议？”
电话里是短暂的寂静。
林远志的目光投向窗外远处林立的高楼。
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经历肝衰竭的生死劫，好不容易换肝重生，却又面临新肝硬化的打击。
高羽彤的求助，背后是一个家庭正在坠入的深渊。
“肝硬化，中医辨证治疗，倒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林远志缓缓开口，“不过，我这边有新的课题要启动，近期无法离开燕京。这样吧，你让她的家属，尽快带她来燕京。我来联系医院安排住院，然后我给她治。”
“真的吗？！”高羽彤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惊喜和难以置信，“远志！太谢谢你了！我……我替他们全家谢谢你！我这就通知他们这个好消息！让他们今天，不，马上就去买票！”
“燕京的大医院床位紧张，能这么快安排吗？”高羽彤想起现实问题，有些担心。
“这方面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不会让她住走廊的。”林远志肯定地说。
“太好了！那……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们家属，可以吗？让他们直接跟你联系安排具体事宜。”
“可以。”
挂了电话，林远志站在窗边，眉头并未舒展。
肝移植后肝硬化，病因复杂，可能涉及免疫损伤、药物毒性、胆汁淤积、病毒感染复发或不明原因。
属“胁痛”、“积聚”、“鼓胀”范畴，病机多为肝郁脾虚，湿热瘀毒互结，久病入络，癥瘕内生。
治疗需疏肝健脾，清热利湿，活血化瘀，软坚散结，同时必须兼顾患者移植后的特殊体质和抗排异药物的影响。
这将是一场极为艰难的攻坚战。
何玉金走过来，看到林远志凝重的神色，关切地问：“师傅，怎么了？”
林远志将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肝移植后……又肝硬化了？”何玉金倒吸一口凉气，“这……这第二个肝要是不行了，还能再移植吗？”
她问出了一个残酷但现实的问题。
“情况未必到那一步。先等人来了，详细检查评估后再说。”
林远志没有给出答案，因为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
器官来源极度稀缺，二次移植面临更大的风险和更差的预后。
他坐回办公桌，对何玉金说：“玉金，准备一下。病人大概今晚会到燕京。你去接机，直接送到医院。医院我来联系。”
“是，师傅！”何玉金立刻应下，眼中闪烁着临战般的认真。
林远志随即拨通了胡泉院长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一位十几岁的肝移植后肝硬化患者，家境困难，从广南过来，请求在同仁医院安排床位，由他接手治疗。
胡泉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开口：“移植后肝硬化……远志，这种病例，预后通常很差，治疗非常棘手，容易惹上麻烦。你确定要接？”
“我确定。”林远志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胡泉叹了口气，随即爽快道：“好！既然你决定了，病房我来安排。单人间，消化内科，我打好招呼。需要什么辅助检查、院内会诊，你直接提。这种病人……唉，也就你敢接了。我佩服你的胆识。呵呵，还是得年轻啊。”
“多谢胡院长。”
林远志知道，胡泉顶着压力行这个方便。
安排好医院，林远志重新投入到百日咳课题的工作中，与组员们敲定最终的研究方案和明日开始的首批家庭访视计划。
工作繁琐而具体，但他必须保持专注，因为课题同样关系到许多孩子的健康。
下午五点，林远志的手机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附带着一张机票订单截图。
短信写道：“林医生您好，我是劳玉玲的妈妈，我们买了今晚七点半到大兴机场的机票，这是订单。太感谢您了！我们到了怎么联系您？”
文字简单，却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急切与期盼。
林远志回复：“收到。下飞机后联系这个号码：13XXXXXXXXX（何玉金），我徒弟会接你们去医院，都已安排妥当。一路平安。”
随后，他吩咐何玉金：“七点半，大兴机场，接劳玉玲母女。车牌和联系方式发给你了。直接送到同仁医院消化内科，报胡院长安排的名字。费用你先垫付，回来报销。”
“明白，师傅！”何玉金记下信息，开始准备。
下班回到顺义别墅。
晚餐桌上，蒋沁芸轻声问：“志哥，今天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看你好像一直在想事情。”
林远志放下筷子，将劳玉玲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蒋沁芸听完，睁大了眼睛：
“就是去年新闻里那个乱吃药肝衰竭的小姑娘？我知道她。她换肝后又不行了？
志哥，你和她……只见过一面吧？为什么特意安排她来燕京，还帮忙联系医院住院？其他找你看病的，好像没这个待遇。”
“当时募捐，我也捐了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受捐者换了肝，新肝又坏掉，那我的捐款，岂不是等于丢水里了？”
他的理由听起来有些荒唐，甚至带着点玩笑意味。
蒋沁芸小声说：“有时候觉得，志哥你人好得过分了……明明有那么多理由可以推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