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江钢职工医院,特护病房。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孙大炮缠满纱布的脸上。
他醒了。
虽然还戴着呼吸机,虽然浑身动弹不得,但那双眼睛依然透着一股倔强。
林远坐在床边,手里削着一个苹果,皮削断了三次。他的心,乱得很。
“大炮,”林远放下刀,声音很轻,“我对不起你。”
孙大炮眨了眨眼,示意他继续说。
“光刻胶的原料提出来了,芯片产线保住了。”林远顿了顿,咬牙说道,“但是你的那座制氧气的大塔,那个全亚洲最大的家伙,彻底废了。塔壁裂了,修不好了。”
孙大炮的眼神波动了一下。那是他看了十几年的宝贝疙瘩。
“还有……”林远低下头,“因为没了氧气,炼钢炉现在的火越来越小。如果24小时内供不上氧气,炉子里的铁水就会冻住。”
孙大炮的眼睛猛地瞪圆了,呼吸机发出了急促的报警声。
即使是不懂炼钢的人也知道,冻炉意味着什么。
几千吨滚烫的铁水,一旦在炉子里冷却凝固,就会变成一块巨大的铁疙瘩。到时候,这炉子就再也废了,只能用炸药炸掉,重新建。
一座高炉,造价几十亿。江钢有三座。
这是灭顶之灾。
护士冲进来,示意林远赶紧出去。
林远隔着玻璃,看着病床上挣扎的孙大炮,拳头捏得发白。
他救了芯片,却可能亲手杀死了钢厂。
江钢集团,总调度室。
这里现在的气氛,比灵堂还要压抑。
巨大的监控屏幕上,原本代表高炉温度的红色曲线,正在一点点往下掉。
炉温,1100度……1050度……
一旦跌破1000度,铁水就会开始变粘,流不动了。
“林董,”江钢的代理总工老赵,头发花白,急得直跺脚,“您糊涂啊!那座制氧塔是我们的肺啊!您把肺给摘了,这人还能活吗?”
“现在怎么办?所有的氧气库存都用光了。市面上的瓶装氧气,我们也全都买空了,但这对于高炉来说,连塞牙缝都不够!”
“如果停炉,这三座炉子报废,江钢这就完了!几万个工人的饭碗,就砸了!”
会议室里,一群穿着工装的汉子,有的在抽烟,有的在抹泪。
他们没法怪林远,因为林远是为了国家的大局。但这个代价,实实在在落在了他们头上。
“能不能从外地调?”刘华美问,“比如周边的化工厂?”
“来不及。”老赵摇头,“高炉吃氧气,那是按吨算的,每小时几万立方米。靠槽车拉?就算把全省的卡车都调来,也跑不过来。”
“那就铺管道!”王海冰建议。
“铺管道要挖沟、要焊接,最快也要一个月。炉子只能撑24小时。”
死局。
没有氧气,火就烧不旺。火不旺,铁就会冷。铁冷了,就是一座几十亿的坟墓。
林远看着屏幕上那不断下降的温度数字,仿佛看到了倒计时。
“不能停炉。”
林远的声音沙哑。
“江钢是为了帮我才遭此大难。我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也要把这口气给续上。”
他转身看向汉斯。
“汉斯,除了那个大塔,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快速造出氧气来?不需要太纯,能烧就行。”
汉斯抓着头发,一脸痛苦。
“林,制氧气主要就两种办法。”
“一种是深冷法,就是那个被我们搞坏的大塔。把空气冻成水,然后分馏。这个量大,但是设备太复杂,建造要一年。”
“另一种,叫变压吸附VPSA。”
“简单说,就是用一种特殊的筛子分子筛,在常温下,把空气里的氮气筛掉,剩下的就是氧气。”
“这种设备比较小,像个集装箱一样。但是……”
“但是什么?”林远追问。
“但是单台设备的产量太小了。”汉斯摊开手,“一台集装箱大小的机器,每小时只能产几百立方氧气。你要喂饱高炉,起码需要两百台!”
“去哪找两百台现成的机器?还要在24小时内运过来,装好,开机?”
“这在工程上是不可能的。”
两百台。
这确实是个天文数字。这种工业设备,通常都是定制的,谁会没事在仓库里屯几百台?
林远沉默了。
难道真的无解了吗?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是李俊峰打来的。
“林老弟,听说江钢出事了?缺氧气?”
“是。”林远没心情寒暄。
“我这里有个情况,不知道有没有用。”李俊峰语速很快,“我们启明联盟里,不是新加入了很多中小企业吗?其中有一家在江苏的厂子,专门做医用制氧机和小型工业制氧机的。”
“他们因为之前的外贸订单被退货碳关税那事,仓库里压了一大批货。”
“虽然都是小机器,每台每小时只能产几十立方,但是……他们库存多啊!”
“多少?”林远眼睛亮了。
“大概五千台。”
五千台!
林远的大脑飞速计算。
一台几十立方,五千台就是几十万立方。
够了!哪怕效率低一点,只要数量堆上去,也能把这口气续上。
这就好比,没有大水管,我就用五千根吸管凑。
“全要了!”林远对着电话吼道,“不管多少钱,我全买了!让他马上发货!”
“可是……”李俊峰犹豫了一下,“那么多小机器,怎么并联在一起?怎么接到高炉的大管子上?这需要极其复杂的管道和控制系统啊。”
“这就交给我。”
林远挂断电话,看向王海冰和汪韬。
“老王,汪总。”
“我们要干一件疯狂的事。”
“我们要造一个人工肺。”
“用五千台小机器,拼成一个超级制氧站!”
江苏,某工业园。
数百辆重型卡车排成了长龙。工人们疯狂地把一个个半人高的木箱子往车上搬。
那是五千台制氧机。
“别省油!跑起来!”
交警开道,警笛长鸣。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炉温还在降,每一分钟都是生命。
江州,江钢厂区空地。
这里原本是个足球场,现在被推平了。
几千名工人,焊工、管工、电工,正在这里集结。
“图纸呢?”
“没有图纸!现场画!”
林远站在场地中央,拿着扩音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