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攻心为上(2 / 2)

“那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死那么多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等老家被抄吗?!”

“邺城…完了吗?我家老娘…我老婆孩子还在钜鹿啊!”

恐慌、猜疑、被出卖的愤怒、对未来的彻底绝望……各种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又像是致命的瘟疫,在袁军营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蔓延、发酵。原本就因久攻不下、伤亡惨重而早已跌入谷底的士气,此刻彻底崩溃瓦解。基层军官声嘶力竭的呵斥和弹压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底层军官、什长伍长自己内心也充满了同样的疑虑和恐惧,眼神闪烁,呵斥的声音都带着底气不足的虚浮。

中军大帐内,袁绍刚刚起身,正在由侍从整理衣冠,就听到了关墙上那如同诅咒般清晰传来的、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声,以及营中由远及近、越来越明显的骚动和嗡嗡议论声。

“外面何事喧哗?!成何体统!”他烦躁地一把推开侍从,厉声喝道,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一名亲卫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帐,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汇报:“主…主公!关上…关上在喊…喊话!说…说曹孟德已经从颍川退兵,要…要和吕布联手,北渡黄河,攻打我河北之地!营中…营中弟兄们都听到了,现在…现在全乱了!”

“什么?!!”袁绍如遭晴天霹雳,猛地站起身,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顶门,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他虽然根据零散情报,已经隐隐猜到曹操可能在颍川进展不顺,甚至受挫,但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地退兵,更没想到吕布、陈宫会如此恶毒、如此精准地抓住这一点,并以这种最不堪、最摧毁士气的方式公之于众,煽动全军!

“胡说八道!妖言惑众!无耻之尤!”袁绍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青,额头上血管暴起,一脚狠狠踹翻身前的紫檀木案几,上面的地图、文书、笔砚哗啦啦散落一地。“是陈宫!一定是陈宫那条老狗的奸计!他想乱我军心!”

谋士郭图和逢纪也衣衫不整、急匆匆地赶来,两人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如同死了亲爹一般。

“主公,此必是吕布、陈宫扰乱我军心之毒计,切不可信,切不可自乱阵脚啊!”逢纪急忙上前,声音急促地劝谏。

“我知道是计!我当然知道是计!”袁绍猛地转过身,双眼赤红地瞪着逢纪,咆哮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可是…可是军士们会信!你看看外面!听听这动静!军心…军心已经动摇,快要散了!快要散了!”

他太了解自己麾下这些部队了,打顺风仗、追亡逐北时可以勇不可当,气势如虹,一旦陷入僵局,尤其是后方根基不稳、补给艰难时,军心极其容易涣散。更何况,曹操背信弃义、与吕布图谋河北这种消息,结合之前赵云在后方闹得天翻地覆、邺城告急的实际情况,听起来是那么的逻辑自洽,那么的令人信服!

“颜良呢?!颜良在哪里?!让他立刻出去整肃军纪!弹压骚动!敢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传播谣言者,不论官职,立斩不赦!以儆效尤!”袁绍如同困兽,只能寄希望于最严厉的高压手段来维持表面的稳定。

然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不如疏。越是强行压制,底层的猜疑、恐慌和不满反而发酵得越快,积累的怨气也越深。颜良虽然雷厉风行,亲自带队巡营,当场斩杀了几个跳得最凶、公然议论和展示捡到绢布的士卒,颗颗人头落地,血淋淋地挂在旗杆上,暂时震慑住了一些明面上的骚动。但那种弥漫在全军每一个角落、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离心离德的气息,却无法用刀剑和杀戮彻底驱散。无数双眼睛在暗处交换着恐惧和不满的眼神,一种无声的反抗在寂静中蔓延。

袁绍强撑着走出大帐,望着远处壶关城墙上那些隐约可见的、依旧在持续呐喊的黑色身影,仿佛看到了陈宫那嘲讽而冷静的面容。他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这片曾经旌旗招展、如今却死气沉沉、人心惶惶的大营,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陈宫这一手攻心之计,太毒了!太狠了!它没有动用一兵一卒发起冲锋,没有消耗一箭一矢进行攻击,却比千军万马的猛烈冲阵更让他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无力。它精准无比地命中了他此刻最致命、最无法掩饰的弱点——军心涣散,后方堪忧,前途渺茫。

他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块正在加速融化的巨大冰面上,脚下不断传来令人心悸的咔嚓碎裂声,冰冷的河水已经浸湿了他的鞋袜,他却不知道下一步该迈向何方,也不知道脚下的冰面何时会彻底崩塌,将他吞噬。继续强攻?军无战心,士气全无,只能是让儿郎们上去送死。就此撤退?不仅颜面扫地,威名尽丧,而且以吕布、陈宫之能,会放任他这支士气濒临崩溃的大军安然撤离吗?恐怕撤退立刻就会演变成一场无法收拾的大溃败!

袁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距离那万劫不复的、彻底的失败,如此之近,近得仿佛能闻到失败那腐朽的气息。而这一切,都源于那来自壶关城头的、恶毒而精准、持续不断的呐喊。他恨恨地瞪着云雾缭绕的壶关,双目喷火,几乎要咬碎满口牙根,胸中堵着一口难以宣泄的闷气,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