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实验室的氛围有了微妙的变化。
沈清词的加入不仅带来了心理学视角,更带来了一种温和的凝聚力。她注意到陈墨有时候会因为眼睛疲劳而微微皱眉,便悄悄调整了屏幕的色彩对比度;她发现齐晏在深度思考时会忘记喝水,就在他桌边放了一个保温杯。
“沈清词,你不用做这些。”齐晏某天下午看着新换的防蓝光屏幕保护膜,语气复杂地说。
沈清词正小心地给林小雨的手语翻译设备充电,闻言抬起头:“这些都是小事。但周老说,创造的环境会影响创造本身——如果我们的身体感到舒适,思维会更自由。”
封瑶在整理项目日志时,特意记下了这段话。她看着实验室里每个人各司其职又相互关照的场景,忽然理解了陈墨说的“创作痕迹”的价值——这些细微的关怀,正是作品温度的一部分。
---
周六清晨,封瑶一家驱车前往郊外的天文观测站。
徐明薇教授穿着一身轻便的户外装,正在调试一台专业级望远镜。看到封瑶一家,她笑着招手:“来得正好,金星和木星今天早上会靠得很近。”
封瑶的母亲陈素心提着保温盒:“徐教授,我做了些点心,还有瑶瑶说的桂花酒酿圆子。”
“叫我明薇就好。”徐明薇温和地说,“卓远在里屋准备星图,一会儿就出来。”
观测站建在山坡上,视野开阔。深秋的晨风带着凉意,但阳光已经温暖地洒下来。封瑶的父亲封建国好奇地打量着各种设备:“这些仪器都是天文台的吗?”
“一部分是,一部分是我个人的收藏。”徐明薇解释道,“我从小就喜欢看星星,后来研究天体物理,某种程度上也是想更靠近它们。”
封瑶注意到,徐明薇在说这些时,眼神里有种少女般的光彩——那是纯粹的热爱,未被岁月磨蚀。
徐卓远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和几张打印的星图。看到封瑶,他点点头:“我根据今天的观测条件优化了星图的可读性。考虑到不同人的天文知识水平,做了三个版本。”
封瑶接过星图,发现每张都有详细但易懂的标注,甚至还有手绘的星座连线图。“这是你画的?”她指着猎户座的简笔画。
“沈清词帮忙设计了版面。”徐卓远说,“她说视觉美感会影响信息接收效率。”
封瑶笑了:“你们团队的合作已经延伸到项目之外了。”
“是的。”徐卓远认真回答,“周五晚上,我们视频讨论了观星活动的准备。沈清词负责心理舒适度设计,齐晏计算了最佳观测时间窗口,陈墨和林小雨建议加入触觉体验——我准备了一些不同纹理的陨石样本。”
“你变了,卓远。”封瑶轻声说。
徐卓远沉默片刻:“数据证实了这一点。但我更在意的是,这种变化让我...感觉良好。”
“这就是成长。”封瑶说,“不是变成另一个人,而是发现自己原本就有的可能性。”
徐明薇在不远处听着这段对话,眼眶微微湿润。她转身对陈素心低声说:“素心,你知道吗,以前的卓远从不会主动组织活动,更不会考虑别人的体验需求。他和同学的关系...很疏远。”
陈素心握住她的手:“孩子都在以自己的节奏成长。瑶瑶也是,重生后——我是说,上高中后,她变得成熟多了。有时候我都觉得,是她在引导我成为更好的母亲。”
两位母亲相视而笑,那笑容里有理解,也有释然。
---
观星活动进行得很顺利。白天,他们用望远镜观察太阳黑子,徐明薇讲解了恒星的生命周期;傍晚,大家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等待夜幕降临。
“我最喜欢的其实是黄昏这段时间。”陈墨忽然说,“白昼与黑夜的过渡期,光与暗的对话。这个时刻的星星还没完全显现,但你能感觉到它们在那里——就像有些情感,你看不见,但知道它存在。”
林小雨用手语补充,沈清词自然地接上翻译:“她说,这就像音乐中的休止符,沉默本身也是旋律的一部分。”
齐晏记录着大气透明度数据,闻言抬起头:“从光学角度,黄昏时的大气散射确实会创造特殊的光谱条件。但你的比喻...我理解。”
封瑶惊讶地发现,齐晏现在说“我理解”时,不再是敷衍,而是真的在尝试理解。
夜幕完全降临时,银河清晰可见。徐明薇调整望远镜,让大家轮流观测土星环和木星卫星。
轮到封瑶时,她透过目镜看到土星那纤细的光环,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前世,她从未这样专注地看过星星——总是忙着学习、兼职、应对生活的压力。那些日子里,星空只是夜空,不是宇宙。
“很美,对吧?”徐卓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封瑶抬起头,发现其他人都悄悄退开了,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她点点头:“美得让人心痛。”
“为什么心痛?”
“因为想到这些光来自数百万年前,想到有些星星可能已经消亡,而我们看到的只是它们最后的微笑。”封瑶轻声说,“但也因为...此刻我们在一起看它们。这让我觉得,人类虽然渺小,但我们的感受是真实的。”
徐卓远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昨晚我重新分析了我们的项目数据。我注意到,当我们团队的合作效率达到峰值时,往往伴随着非理性的决策——比如陈墨那个‘引力舞蹈’的提议,沈清词临时调整的实验设计,你建议加入的项目日志。”
“你认为这是问题吗?”封瑶问。
“不。”徐卓远认真地看着她,“我意识到,这些‘非理性’时刻,正是系统产生‘涌现性质’的关键。就像星团中的恒星,单个遵循物理定律,但集体却能创造出无法从个体推导出的结构。”
他顿了顿:“人也一样。单独分析,我们都是有限的存在。但当我们真正连接时,会产生...超越性的东西。”
封瑶的心轻轻颤动。这是她听过徐卓远说过的最接近诗意的话。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徐卓远忽然说,“关于前世。”
封瑶屏住呼吸。
“在你告诉我的那些‘梦境’里,有一个细节你从未提及——毕业典礼那天,我其实看到你了。”徐卓远的声音很低,“你在礼堂最后一排,穿着蓝色的裙子。典礼结束后,我犹豫要不要和你说话,但你已经离开了。”
封瑶的记忆瞬间被唤醒。是的,那天她偷偷去了他的毕业典礼,只是想远远看一眼。她以为没人注意到自己。
“后来我听说你去了一所普通的大学,然后...就没有消息了。”徐卓远继续说,“我偶尔会想起高中时那个总是安静努力的同学。但我从不知道,你经历了那么多困难。”
“你怎么知道这些?”封瑶轻声问。
“我问了母亲。”徐卓远坦白,“她通过教育系统的朋友查到,你高三那年家庭遭遇变故,但依然考上了大学。她还告诉我,你大学期间同时打三份工,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
封瑶眼眶发热:“那些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徐卓远说,“但这个‘过去’让我理解了现在的你——你的坚韧,你的温柔,你珍惜每个当下的能力。而我也理解了...为什么这一世的我想要改变。”
他转向她,目光在星光下清澈而坚定:“封瑶,我不擅长情感表达。但我可以用我擅长的方式告诉你:在过去三个月里,与你相关的记忆数据,在我的回忆网络中占据了核心节点位置。与你互动时,我的神经活动模式显示出高度的同步性和积极效价。简而言之——”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寻找准确的词语,最终说出的却是最简单的话: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想继续和你一起看星星,一起做项目,一起...成长。”
封瑶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但那是温暖的泪。她握住他的手:“这也是我想说的。徐卓远,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不仅是这一世,还有上一世那个我默默仰望的少年——他值得所有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