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是熟读史书的,他皱眉思索:“意味着朝廷元气大伤?”。
“不止”,秦思源摇头,“这意味着,自洪武、永乐以来,延续了近八十年的‘勋贵掌军、文官治政’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他站起身,在帐内踱步:“土木堡之前,五军都督府掌兵权,兵部掌调兵权,相互制衡,勋贵武将世代从军,弓马娴熟,是军队的中坚”。
“可土木堡一仗,老牌勋贵几乎死绝,新生代又接不上,从此以后,兵权逐渐落到了文官手里”。
朱由检若有所思:“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以文制武?总督、巡抚皆由文臣担任,武将受其节制?”。
“正是”,秦思源停下脚步,看向朱由检,“文官掌军,听起来很美——读书人知忠义、懂谋略嘛,可实际呢?第一,文官不懂打仗。纸上谈兵容易,真到了战场上,排兵布阵、临机决断,那是要命的学问”。
“第二,文官要政绩,什么叫政绩?打胜仗是政绩,但更安全的是‘维稳’——别出事就行。所以文官统帅往往求稳怕输,宁可贻误战机,也不愿冒险”。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秦思源加重语气,“文官有退路。武将打了败仗,轻则罢官,重则问斩,文官呢?打败了,上书请罪,最多贬官外放,过几年风头过了,又能起复,风险不对称,责任也就不对称”。
朱由检听得入神,不禁追问:“那嘉靖、万历朝,戚继光、李成梁等名将,不也是文官节制下打出来的吗?”。
“问得好”,秦思源坐回座位,“戚继光能成事,是因为有谭纶、张居正这样的文官全力支持,要钱给钱,要权给权,不掣肘”。
“可这样的文官有多少?更多的情况是,文官嫉妒武将功劳,怕武将坐大,于是克扣粮饷、分功诿过、甚至诬陷构害”。
他顿了顿,沉声道:“朱先生,你想想袁崇焕”。
朱由检浑身一震。
“袁崇焕是有能力的,宁远、宁锦两战打得不错。”秦思源缓缓道,“可他为什么死?真的是因为‘擅杀毛文龙’、‘私自议和’吗?根本原因,是他权力太大了——督师蓟辽,便宜行事,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文官集团能容他?言官们能放过他?”。
朱由检的脸色变了,他想起当年处死袁崇焕时,那些如雪片般的弹章,那些义正词严的“汉奸”、“国贼”指控。
他真的相信袁崇焕通敌吗?未必,但他需要给朝野一个交代,需要一个平息众怒的替罪羊。
“我……”,他声音沙哑。
“你不必自责”,秦思源摆摆手,“换做是朕在那个位置,面对那种局面,可能也会做同样选择”。
“这就是制度的悲哀——当一个王朝的军事体系崩溃,就只能靠杀武将来找平衡,恶性循环”。
王承恩已经泣不成声,他想起那些年,万岁爷在乾清宫里对着辽东战报彻夜难眠的样子。
想起万岁爷一次次问“谁能替朕分忧”,而底下大臣互相攻讦的样子;想起袁崇焕被凌迟时,北京百姓争食其肉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