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清晨,总带着一种矛盾的气息。
东边的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前门大街的铛铛车便已摇响了第一声铜铃,将这座古都从睡梦中唤醒。
烧着杂煤煤炉的烟火气,豆汁儿的酸香和炸果子的焦香,充满了市井的鲜活。
无他,为了响应日军所谓协调会的成功,把表面功夫做足,最近几日鬼子可算是拟人了一次,不仅放松了粮食管控,甚至还低价出售了一批陈年的白面,也算是过年了。
然而,在这层生活化的表象之下,是暗流涌动的肃杀。
街头巷尾增多的宪兵巡逻队,以及那些穿着便衣,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的特务,无一不表明了,鬼子因为前几天的野外侨民遇害一事,加强了警备。
丰泽园门口,伙计们刚卸下门板,扫净了门前的尘土,孙乾元便亲自指挥着,将一块新做的红底金字大水牌,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那水牌上,用漂亮的馆阁体写了一行大字。
“答谢新老顾客,鸿运当头大酬宾!”
凡在四月九日前,点菜凑齐过八仙过海的吉利菜单者,可来返现大洋五十块,另赠二十年陈酿女儿红两坛。
而从今日开始点够八仙过海的,也能打五折,额外附赠酒水。
这水牌一挂出去,立刻引来了不少早起路人的围观。
“哟,丰泽园这是发财了?五十块大洋!这得我拉两年车才能挣到啊!”
“什么八仙过海,不就是点八个菜吗?这彩头可不小!”
“快进去问问!”
一时间,丰泽园门前议论纷纷,热闹非凡。
而孙乾元背着手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生意人的热情笑容,心里却在打鼓。
贺先生这招,真的能行吗?
也就在他的顾虑之中,时间渐渐过去。
上午十点,日头渐高。
一个穿着灰色短衫,头戴鸭舌帽的年轻人,正步履匆匆的从西边走来,正是何子祯手下的那个心腹,老三。
他昨晚在棺材铺那边守了一夜,此刻正过来和茶铺的同伴换班,顺便看看丰泽园这边有没有什么新动静。
刚走到街口,老三就被丰泽园门口那块扎眼的大红水牌吸引了。
他凑过去,挤在人群里看清了上面的字,先是一愣,随即嘴角便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八仙过海?五十块大洋?”
这不正是自己前天点的菜吗?这么巧?
难道是陷阱?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这两天,他们把贺远盯得死死的。
那家伙不是去查烟土,就是去收私盐,大摇大摆,前呼后拥。
那副志得意满,腐化堕落的嘴脸,简直比南京政府的那些贪官还更像贪官。
一个已经被权力和金钱腐蚀了心智的家伙,哪还有当初的警惕性?
再说了,这丰泽园是贺远的产业,搞个酬宾活动招揽生意,再正常不过。
自己前天来买菜,说不定只是无意中撞上了彩头。
五十块大洋啊……那可是自己好几个月的津贴了。
这几天风餐露宿,跟着头儿干的都是掉脑袋的活,拿点外快不过分吧?
想到这里,老三眼中的最后一丝警惕,也被贪婪彻底压了下去。
他整了整衣领,压低帽檐,装作一个普通的食客,大步流星的走进了丰泽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