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心意一动,凭借着对“双生世界”另一半——人间——的清晰感知和权柄,我便完成了这跨界穿梭。
……
意识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穿过了一层温暖而坚韧的膜。
下一刻,双脚踏实。
熟悉的气息涌入鼻腔。
是泥土的味道,是植物细微的清香,是空气中淡淡的、属于现代工业社会的微尘和汽车尾气的混合气息。
还有……阳光。
温暖,甚至有些灼热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身上。
我睁开眼。
眼前,是江城郊区,我那座小院。
院子里,那棵老树依旧枝繁叶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石桌上落了一层薄灰,墙角的花草有些缺乏打理,显得有点蔫。
冥界月余,人间果然只过了几天。
我站在院子中央,静静地感受着。
阳光照在皮肤上,带来久违的、属于活物的暖意。微风拂过,带着夏末初秋的清爽。耳朵里,能听到远处马路上隐约的车流声,更远处城市隐约的喧嚣。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正常得……有些诡异。
我闭上眼,神识如同无形的潮水,缓缓向四周铺展开去。
首先笼罩了整个小院,然后向周围的街区蔓延,很快,覆盖了整个江城。
感知到的景象,让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人,很多。
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商场里人流如织,公园里还有老人孩子在活动。
但是……
在我的神识感知中,这些“人”里面,有相当一部分,给我的感觉……很“空”。
他们的身体还在活动,遵循着日常的习惯和本能,上班,购物,交谈,微笑,争吵……
但他们的魂魄核心,那真正属于“生魂”的灵性光芒,却微弱得近乎熄灭,或者……干脆就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具由惯性、残存记忆和微弱生命本能驱使的躯壳。
就像精致的提线木偶,内部却已空空如也。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本源”早已在“万灵血引溯空大阵”中被剥离。他们依旧“活”着,但可能下一秒,也可能明天、下个月,当那维持躯壳的最后一点惯性或残魂耗尽,他们就会无声无息地倒下,消散,如同从未存在过。
而更诡异的是……
人间,并没有出现我预想中的大规模混乱和恐慌。
没有天地变色的异象,没有突然大规模的人口消失引发的社会崩溃。
甚至,那些已经“空了”的人身边的朋友、亲人,似乎……也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悲伤或记忆缺失?不,不是没有,是……好像根本就没有相关的记忆?
我的神识捕捉到一些片段:
一个中年妇女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喃喃自语:“老公今天又加班吗?电话也不接……”而在我的感知里,那里根本没有她“老公”的魂魄气息,只有一丝极淡的、正在消散的残影。
一个孩子对着空气招手:“爷爷,陪我玩!”他记忆里的“爷爷”,或许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消散了。
一个公司的同事在讨论项目,其中一个人的名字被反复提及,分配任务,但那个工位上……空空如也。
就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这些人“消失”的同时,也悄然抹去了他们在其他生者记忆中留下的、过于深刻的痕迹,只留下一些模糊的、惯性的认知碎片。
而人类社会庞大的惯性,以及剩下那半数“完整”的生魂的支撑,让整个社会机器,还在以一种近乎麻木的、缓慢失血的方式,继续运转着。
没有尖叫,没有崩溃。
只有一种温水煮青蛙般的、静默的……消亡。
我收回神识,睁开了眼睛。
站在阳光明媚的小院里,我却感到一股悲凉,从脊椎骨升起。
这就是黑疫使的一贯作法,“代价由冥界承担”。他不仅用冥界的阴魂和力量作为大阵的主燃料,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剥离震荡,甚至……还动了手脚,让人间这些被收割了生魂的“空壳”,以及他们消散的过程,变得如此……“温和”、“不易察觉”。
是因为他知道人间的生灵太过脆弱,承受不起世界“天崩地裂”的直观冲击。
因为……他其实猜到了,哪怕我最终同意了那个冷酷的计划,我心里最深处,最放不下的,依旧是这片我出生、成长,有着无数复杂回忆的人间。
所以,他用他最后的力量和智慧,给了人间一个相对“体面”的落幕。、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无从得知了。
黑疫使已经形神俱灭,彻底融入了大阵。
我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
最终,只是轻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也好。
至少,看起来……还算平静。
没有我想象中的末日景象。
剩下的人,还能按照原有的轨迹,多“活”一段时间。
这或许,已经是那个冷酷绝望的计划下,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至少,人间……暂时,没事。
我摇了摇头,将那些沉重的思绪暂时压下。
走进屋里,从储物空间拿出那个许久未用的手机。果然没电了。插上充电器,看着屏幕亮起,显示着现在的日期和时间。
冲了大概几分钟,能开机了。
我翻出通讯录,找到陈九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
“喂?”陈九的声音传来,带着惯常的沉稳,但仔细听,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期待。
“九哥。”我开口,声音平静,“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陈九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老板?!是您?!您……您回来了?!事情……结束了?!”
“嗯,回来了。”我说道,“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你叫上林风,来我这儿一趟。现在。”
“好!好!马上!老板您等着!”陈九连声应道,随即挂了电话。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激动。知道冥界要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具体如何,是否成功,我是否安好,他一定提心吊胆了很久。
我收起手机,走到院子里,在石凳上坐下,静静地等着。
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洒下点点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大约一个小时后,院门外传来急促的刹车声。
紧接着,院门被推开,陈九和林风一前一后,快步走了进来。
陈九还是那副精干的中年模样,但眼圈有些发黑,显然这几天没休息好。林风则显得更憔悴一些,眼神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忧虑。
看到我安然无恙地坐在院子里,两人明显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老板!”两人快步走到我面前,陈九的声音有些发颤,“您……您没事就好!”
林风也激动地看着我,用力点头。
我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坐。”
两人坐下,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我脸上,带着急切和询问。
我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算是真正轻松一点的笑容。
“九哥,林风。”我缓缓开口,“人间……安稳了。”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是有千钧之重。
陈九和林风的眼睛瞬间就红了。陈九猛地握紧了拳头,林风则是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老板……真,真的……一切都结束了?”陈九的声音带着哽咽,“不会再有什么……天庭,西天,虚空……来搞事了?人间……保住了?”
“嗯。”我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天庭西天的手,暂时伸不进来了。虚空……也被永久排除在了‘外面’。现在的人间,和新的冥界,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双生世界’。外面的威胁,基本没有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但随即,那狂喜又被一种更深沉的、等待聆听的凝重所取代。他们知道,这个“安稳”的代价,一定无比巨大。
“老板,”林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冥界那边?黑先生呢?”
提到黑疫使,我的笑容淡了下去。
我看着他们期待又害怕的眼神,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我用尽可能平静、简练的语言,将冥界后来发生的事情——启动万灵血引溯空大阵、秦空的选择与结局、黑疫使献祭、大阵成功、双生世界形成、周衍雷震逼宫、忠魂营测试、以及后续的清洗和恢复——大致讲述了一遍。
我没有描述太多细节,没有渲染其中的血腥和残酷,只是陈述事实。
但即便如此,听到秦空举枪自尽,听到黑疫使形神俱灭融入大阵时,陈九和林风的脸色,依旧变得一片惨白。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我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院子里晃动的光影。
有些伤痛,需要时间去消化,言语的安慰苍白无力。
良久,陈九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住情绪,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除了悲痛,更多了一种坚定,甚至是一丝狠厉。
“老板,”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很稳,“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林风也抬起头,擦干了眼泪,看向我。
我看了看他们,缓缓说道:“接下来……我先休息两天。”
这话让两人愣了一下。
我继续道:“然后,开始筹备……报仇的事情。”
陈九和林风的眼神骤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苗。
“老板!您的意思是……”陈九的声音带着激动。
“天庭。”我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冰冷,“苏雅的仇,齐天的仇,黑疫使的仇,秦空的仇,还有……这些年所有死在他们算计下的兄弟朋友的仇……总要有个了结。”
“我们该怎么做?!”林风急声问道。
“具体怎么做,还需要仔细谋划。”我摇了摇头,“天庭底蕴深厚,不是现在的我能硬撼的。我需要时间,需要准备,也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看着他们:“你们暗河,不用掺和进来,让兄弟们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就是你们的任务。”
“是!”陈九和林风同时应道,声音斩钉截铁。
“另外,”我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带我去城郊那座山上吧。”
两人一愣。
“老板,您是说……”陈九反应过来。
“嗯。”我站起身,目光望向城外的方向,眼神悠远而沉重。
“又要去山腰了。”
“去……添几座新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