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毫无预兆地覆盖了整片沙漠。白昼炙人的酷热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从沙砾深处渗出的、砭人肌骨的寒意。
空气变得清冽而干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蒙蒙的雾气。白日里金灿灿、软绵绵的沙丘,此刻在清冷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银灰色调,轮廓坚硬而沉默。
唯一能对抗这无边寒夜的,只有营地中央那堆噼啪作响的篝火。
橙红色的火焰跳跃着,舔舐着架在上方的金属支架,不仅驱散了方圆数米内的黑暗,更将一股松脂和干草气味的暖意慷慨地赠与围坐其旁的人们。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被风沙打磨得粗糙、写满疲惫的风纪官与佣兵。
更诱人的是火焰上方炙烤着的食物所散发出的香气。
简易烤架上,大块的兽肉被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落火中,激起更旺盛的火苗和更浓郁的焦香。混合着沙漠特有香料的复杂气味,与蛋白质受热后纯粹的肉香交织在一起,钻进每个人的鼻腔,无情地搅动着空空如也的肠胃,引得一阵阵难以掩饰的腹鸣。
“诸位,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动筷了。”金茉莉的声音温婉而清晰,在一片吞咽口水的细微声响中响起。
不知何时,她似乎已自然而然地接管了这支临时队伍的后勤事务,从食材处理到烹饪分发,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此刻她解下围裙,站在临时搭起的简易餐桌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宣布开饭。
她的话音刚落,早已饥肠辘辘的男人们几乎同时动了。他们并非争抢,但那迅速而有序地围拢、取餐的动作,也堪称一场小型“冲锋”。毕竟在辛苦奔波一整天后,一顿热食的诱惑力是无与伦比的。
旅人依旧坐在离火堆稍近的一块平坦石头上,裹紧了金茉莉早些时候递给她的厚实的毛毯,并没有加入这场对食物的“热情奔赴”。
反正份量准备得充足,等他们都取完,我再过去也不迟。
她暗自想着,随即又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矜持”感到一丝好笑。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假斯文’的日子过久了,倒真变得‘斯文’起来了。、
她自嘲地轻轻摇了摇头,将毛毯裹得更紧些。
“副堂主,该吃饭了。”金茉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她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手中托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摆放的菜品明显与众人取食的“大锅饭”不同。
菜肴更加精致,搭配也更为用心,一小盅冒着热气的浓汤,几样清爽的时蔬,还有烤得恰到好处、切成适口大小的肉排。温度也掌握得极好,不烫不凉,正是最宜入口的时候。
“嗯……”旅人接过托盘,目光落在那些色泽诱人的食物上,鼻尖萦绕着香气,胃里却反常地没有升起任何渴望,反而泛起一丝隐隐的抗拒。
她皱了皱眉,将托盘轻轻放在身旁的石头上,低声道:“我今天……看了太多现场,处理了那些遗体……感觉,还不太饿。就不吃了吧。”
接触死者,这本是她“工作”中并不陌生的一部分。只是近来辗转各地,忙于各种“宏大”的使命与冒险,似乎已经太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如此集中地接触死亡最原始、最赤裸的形态。
那种难以言喻的、预示着生命彻底沉寂的浓郁气味,还顽固地停留在她的鼻腔深处,只要稍一回想,就会再次清晰起来,压过任何食物的香气。
看来,太久没做这些‘本职工作’,连嗅觉和胃口的本能反应都变得生疏、甚至抗拒了。她在心底默默叹息。
金茉莉脸上的笑容似乎微微僵了一瞬,那温柔关切的弧度停在嘴角,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于“计划被打乱”的微澜。
但这异样眨眼间便消失了,她立刻重新堆起更柔和、更体谅的笑容,轻声道:“那我先帮您收起来,放在保温食盒里。等副堂主晚些时候觉得饿了,我再热给您吃。沙漠夜里消耗大,多少还是要用一些的。”
“好。谢谢。”旅人点点头,又礼貌地问了一句:“你呢?吃过了吗?”她注意到其他几位负责后勤的队员早已和搜索队员们一起用餐了,便随口关心了一句。
“嗯,我已经简单用过了。”金茉莉一边回答,一边动作轻柔地将旅人未动的餐食重新装入一个看起来颇为精巧的保温容器中。
已经吃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