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宣室殿。
棋盘之上,黑白二子天元绞杀,胜负悬于一线。
一如汉与匈奴,僵持了百年的国战。
刘彻拈着一枚黑玉棋子,悬于空中,迟迟未落。
他在等。
等卫青的回答,也等明年开春,那足以踏平漠北的雷霆一击。
皇后卫子夫坐于一旁,亲手为二人煮水烹茶。
茶香袅袅,却压不住殿内那无声的肃杀。
就在此时,殿门被一股巨力撞开。
内侍总管郭舍人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一张脸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嗓音撕裂扭曲。
“陛……陛下……”
刘彻眉头瞬间拧紧。
“何事惊慌!”
郭舍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上冰冷坚硬的金砖,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他没敢抬头,只用一种近乎泣血的嘶吼,撕裂了满室的安宁。
“边关八百里血书急报!”
“骠骑将军他……”
郭舍人猛地一顿,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悲鸣,似是不敢吐出那个字。
“于归途……”
“薨了!”
轰——
刘彻的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有惊雷炸开。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指间悬着的黑玉棋子,脱手了。
“啪。”
一声脆响。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殿内每个人的灵魂上。
一片死寂。
刘彻猛地站起,身后的龙椅被他带得向后滑出半尺,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几步冲到郭舍人面前,一把攥住郭舍人的肩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
那双睥睨天下、洞察人心的龙目,此刻只剩下一片燃烧的血红。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骨头缝里生生挤出来的。
“你,再,说,一,遍?”
“霍,霍将军……”
郭舍人战战兢兢的重复一遍。
卫青早已僵在原地。
这位在万军丛中都未曾变过颜色的男人,此刻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明明已经派人前去迎接,怎么还是晚了一步?
“哐当!”
卫子夫手中的茶盏脱手,在金砖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在她雪白的手背上,瞬间烫起一片刺目的红痕,她却毫无知觉。
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冲撞。
血玉……
那块分裂了命格的血玉……
能让她三世为人,是不是,也能为去病聚拢一丝残魂?
“说!”
刘彻的咆哮,震得殿梁上的鎏金纹饰都簌簌落下尘埃。
郭舍人颤抖着,高高举起那份被血浸透的军报。
刘彻一把夺过。
目光扫过那寥寥数行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剜着他的眼睛。
确认了。
他确认了那残酷到荒谬的死讯。
这位心深如海、视江山为棋盘的铁血雄主,第一次在人前,彻底失控。
他猛地拔出卫青腰间的环首刀。
“嗡——”
那把饮尽无数匈奴王血的战刀,发出一声被压抑到极致的龙吟。
“铛!!”
刘彻用尽全身力气,一刀狠狠劈在殿中那根巨大的盘龙金柱上!
火星四溅!
金柱上,赫然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天妒英才!”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吼。
“天妒我大汉!!”
卫青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下。
这位大汉的军神,这位百战不败的统帅,虎目含泪,将头颅深深埋进臂弯,宽阔的肩膀剧烈起伏,压抑的呜咽声从他臂间漏出。
刘彻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一个濒临破碎的风箱。
眼中的水光,终是没能忍住,化作两行滚烫的泪。
他扔掉战刀,踉跄着走回御案前,声音沙哑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传朕旨意!”
“追谥骠骑将军霍去病,为‘景桓侯’!”
“景,武功盖世,威震四海!”
“桓,开疆拓土,功在千秋!”
“准其陪葬茂陵!为他,仿照祁连山之形,筑我大汉最雄伟之坟茔!”
“传朕虎符!”
“调河西五郡所有铁甲军!自长安城门起,至茂陵止,数十里长道,夹道列阵!”
“为他们的将军,为朕的冠军侯,送行!”
最后一道旨意,让殿内所有人都停住了呼吸。
调动边关百战精锐,只为一人送葬。
此等哀荣,空前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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