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头。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城楼之上,有一道视线,如同一座山,沉沉地压在他的脊背上。
那抹最耀眼的红。
“开拔!”
军令下达。
轰鸣的马蹄声,踏碎了长安城最后的寂静。
队伍行进,即将转过街角,彻底消失在城楼的视野中。
霍去病终是没忍住,猛地回了一次头。
城楼上。
那道红影在凛冽的晨风中,站成了一杆绝不弯折的旗。
隔着百丈距离,他却清晰地读懂了她的眼神。
是命令。
是期许。
是“你敢不回来试试”的威胁。
霍去病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等我。”
城楼上,刘纁看清了。
她笑了,那笑容比身后的朝阳更加夺目。
泪水,却在同时模糊了整座长安。
队伍行出十里,于长亭外整队。
两骑快马从后方追来。
为首的正是贰师将军李广利。
“末将李广利,见过骠骑将军!”
李广利翻身下马,姿态放得极低。
霍去病只冷冷瞥了他一眼,视线越过他,落在他身后那辆极尽奢华的马车上。
八匹纯白骏马拉着一辆与军旅格格不入的华车。
车帘掀开,走下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穿着一尘不染的宽大道袍,手持玉拂尘,眉心一点朱砂,脸上挂着悲悯众生的微笑。
李广利立刻上前介绍:“将军,这位是陛下新封的五利将军,栾大。陛下特派仙师为您副手,为公主与将士们沿途祈福。”
栾大。
霍去病在齿间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抬眼,直视那个所谓的“仙师”。
栾大的微笑完美无瑕,眼神澄澈,仿佛能洗涤世间一切污秽。
可霍去病,这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猎手,却在那片澄澈之下,感觉到一种极致的违和。
就像在最圣洁的祭坛上,闻到了一丝供品腐烂的甜腥。
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猎食者对天敌的警惕,让他背脊的肌肉瞬间绷紧。
“有劳将军了。”
栾大微笑着,对霍去病伸出手,姿态优雅得仿佛在参加宫廷宴会。
霍去病没看那只手。
他猛地一扯缰绳。
“唏律律——”
乌骓马暴躁地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溅起的烟尘瞬间染脏了栾大雪白的袍角。
他策马,径直从栾大身边擦身而过。
一道冰冷的声音,像铁钉一样砸在地上。
“军中,不信鬼神。”
“只信刀。”
“管好你自己。”
话音未落,他头也不回。
“全军!出发!”
“喏!”
三千虎贲的怒吼,山呼海啸。
栾大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他缓缓收回手,用指尖轻轻捻了捻袍角那点尘土,仿佛在品味着什么。
他望着霍去病那挺拔如标枪的背影,眼底深处,那悲悯的笑意终于褪去,浮起一层诡异的、毫不掩饰的幽光。
李广利凑过来,压低声音:“仙师,这霍去病桀骜不驯,怕是……”
“无妨。”
栾大轻笑一声,打断了他。
他将拂尘搭在臂弯,鼻子微微翕动,像是在辨认空气中某种独特的芬芳。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汗毛倒竖的愉悦。
“这只鹰……”
“身上有情爱的味道,有杀戮的味道,还有……死亡的味道。”
他伸出舌尖,缓缓舔过嘴唇,眼神贪婪而痴迷。
“真是……上等的祭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