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京城东城角落里那座快要塌了的都水司衙门,迎来了它十年来的第一批新人。
许之一站在门口,盯着那块歪歪斜斜的“都水司”牌匾,沉默了半天。
“这牌匾挂得也太歪了。”他抬手指着牌匾,满脸嫌弃。
“还是杂木做的,榫卯都松了。照这破样儿,最多三个月就得掉下来。”
他转头看向林昭,眼神像在看个骗子。
“你让我在这破地方算账?”
宋濂没吭声,只是皱着眉头看着院子里齐腰深的杂草。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袖子上搓来搓去。
“这院子……多久没人管了?”
钱福缩在林昭身后,小声说:“十……十年了。”
宋濂脸色一下就白了。
秦铮什么都没说。
他直接走进院子,一脚踢在一根腐朽的木桩上。
咔嚓一声,木桩应声断了。
他弯腰捡起断木,掂了掂,扔到一边,开始清理出一块空地。
动作麻利得很,像在战场上清理尸体似的。
许之一看着秦铮的动作,嘴角抽了抽。
“你这是要在这儿练武?”
秦铮头也不抬。
“刀钝了会生锈。”
许之一冷笑一声。
“那你可得小心点儿,别把这破房子震塌了。照这院子的破样儿,你要是在这儿耍刀,房梁说不准就塌了。”
秦铮停下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你算算,我一刀能把你劈成几段。”
许之一笑容僵在脸上。
宋濂实在忍不住了。
他大步走到那堆乱七八糟的卷宗前,蹲下身,翻开最上面一本。
纸页都黄了,字写得乱糟糟的,还有老鼠啃过的印子。
他手抖了抖。
“这……这些卷宗……连个目录都没有?”
钱福小声说:“都水司十年没人管了,这些卷宗……也就没人整理过。”
宋濂深吸一口气。
又深吸一口气。
再深吸一口气。
然后猛地站起身,转头看向林昭。
“大人,我能先把这些卷宗整理一遍吗?”
“我……我看着它们这么乱,心里难受。”
许之一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
“瞧瞧,这就是读书人的毛病。看见乱账本心里难受,看见百姓流离失所倒是能忍着。”
宋濂脸涨得通红。
“你……!”
“行了。”林昭打断两人,看向钱福。
“钱主事,把堂屋收拾收拾。”
钱福愣了下。
“大人,您这是要……?”
“开会。”林昭淡淡道。
“都水司第一次全员会议。”
钱福看了看院子里这三个凶神恶煞的,又看了看林昭,嘴唇动了动。
“大人,您这是……引狼入室啊。”
林昭笑了笑。
“不是狼,是刀。”
他指了指宋濂。
“这位是主簿宋濂,管律法和章程。”
又指了指秦铮。
“这位是捕头秦铮,管衙门安全。”
最后指了指许之一。
“这位是账房许之一,管查账。”
钱福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
“从今儿起,都水司的架子算是搭起来了。”
钱福看看这三个人,又看看林昭,最后叹了口气。
“行吧。”他转身往堂屋走。
“我去收拾桌子。”
……
一刻钟后,堂屋里。
五个人围着桌子站着。
林昭站在主位,目光扫过四人。
“诸位,从今儿起,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都水司虽然破,但手里的权不小。”
他从怀里掏出那本烂账,重重拍在桌上。
“这是近十年的账目。三百万两银子,两百万石粮食,全不知道去哪儿了。”
许之一眼睛一亮。
林昭又掏出一卷舆图,摊开在桌上。
“这是通州码头的布局图。漕运的病根儿,就在这儿。”
林昭最后看向秦铮。
“还有件事。”他顿了顿。
“都水司原本有个同僚,欠了赌债跑了。”
秦铮眼皮都没抬。
“要我把他抓回来?”
林昭点头。
“要活的。”
秦铮嘴角勾起个冷笑。
“成。”
秦铮答应得干脆。
“大人。”
宋濂开了口,声音有点虚。
“咱们……怎么办公?”
他指了指桌子。
“没纸,没墨,没笔。”
又指了指外头。
“连口喝的水都没有。”
“都水司是朝廷衙门,不是难民营。要想查账、修律法、抓人,总得……总得有银子吧?”
钱福苦着脸插了一句。
“库房里……真没钱了。”
空气静了一下。
所有人都看向林昭。
你是头儿。
你得想办法。
林昭面不改色。
他伸手进怀里,摸索了一阵。
掏出个灰扑扑的钱袋子。
“啪。”
钱袋子落在全是灰的桌面上,砸出一小圈灰。
声音清脆。
听着就不像是有多少钱的样子。
林昭解开绳子,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