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笔锋在宣纸上划过。
墨汁飞溅,字字如刀。
“三曰,换其血!”
这四个字落下的瞬间,笔尖几乎戳破了纸张。
林昭继续写道:
“世家豪族之所以能盘踞地方数百年,皆因其在地方官府、胥吏衙役中安插了无数爪牙。
这些人或是其族人,或是其门生,或是受其恩惠。
他们把持州县衙门,操纵地方政务,使得朝廷政令难以下达,百姓冤屈无处申诉。”
“故在铲除世家豪族之后,需立即清查地方官府,将那些与世家勾结之官员尽数罢黜,严重者下狱问罪。
同时,从寒门子弟中选拔一批忠于陛下、清正廉洁之新锐官员,迅速填补空缺。”
“如此,方能改变地方政治生态,让朝廷政令畅通无阻,让百姓重新看到朝廷的威严与公正。”
“此为换血!”
“换掉腐烂的旧血,注入新鲜的热血!”
顾贡士偷偷瞥了一眼林昭的背影。
那个少年依然在写,腰杆挺得笔直。
仿佛浑然不觉周围投来的那些目光。
顾贡士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纸上那几行字。
“臣以为,利刃虽利,却不可轻易出鞘……”
他苦笑。
这些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林昭的笔没有停。
他写完换血,略作停顿,然后继续落笔:
“然,诛心三策虽狠,却非滥杀。”
“臣以为,利刃出鞘,需有章法。”
“其一,罪证必须确凿无疑。每一刀砍下去,都要让天下人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其二,需分清主次。对于罪大恶极、民愤极大者,当雷霆万钧,绝不姑息。
对于罪行较轻、尚可挽救者,当给予改过自新之机会。”
“其三,需防止扩大化。铲除的是那些鱼肉百姓、贪赃枉法之国贼,而非所有世家子弟。
对于那些清正廉洁、忠君爱国之士族子弟,当予以重用,以示朝廷之公正。”
“如此,方能让天下人明白,陛下所诛者,非士族,而是国贼。
所护者,非寒门,而是天下苍生!”
写到这里,林昭的手指在笔杆上收紧。
指尖微微发白。
殿外传来禁军换岗的脚步声,沉闷而规律。
他想起昨夜赵衍说的那句话:
“刀再锋利,也要有鞘护着。”
笔尖重新落下。
“臣闻,利刃虽利,若无鞘护之,则易伤人伤己。”
“故臣以为,此刀之鞘,有二。”
“其一,为陛下之信任。”
“此刀出鞘,需陛下亲自下令。此刀所向,需陛下明确指示。此刀收鞘,需陛下亲自召回。
臣愿为陛下手中之刃,唯陛下之命是从,绝不擅自行动,绝不假公济私。”
“其二,为天下之法度。”
“此刀虽为陛下所用,却不可超越国法。
所诛之人,必经三法司会审,必有确凿罪证,必按律法定罪。
如此,方能让天下人明白,陛下所行者,非一人之私,而是天下之公。”
“臣愿以身试法。若臣有朝一日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亦请陛下毫不留情,将臣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最后一个字落下。
林昭放下笔。
卷面上,密密麻麻近三千字。
每一个字都工整有力,像是用刀刻上去的。
他没有检查,也没有回头。
只是静静坐在蒲团上,等待收卷。
丹陛之上,珠帘微微晃动。
赵衍的身体前倾了几分,龙袍的衣摆扫过台阶。
站在一旁的魏进忠悄悄抬眼,看到陛下的手指正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
节奏很慢,却透着某种压抑的期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有人在纸上写写停停,有人干脆放下笔闭目养神。
陆文渊盯着自己那张卷子。
他想起鹿鸣宴上自己的意气风发,想起静心斋里那场大火,想起宫里送来的那半截朱卷。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终于,鸿胪寺官员拖着长音唱道:
“时辰已到——”
“收卷——”
太监们鱼贯而入,将贡士们面前的卷子一一收走。
有人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