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进忠那双枯瘦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向后倒去的林昭。
怀里的少年轻得像是一张纸。
那身洗得发白的儒衫上,全是烟熏火燎的黑灰,还有星星点点未干的血迹。
老太监的手在颤抖。
若是这位小爷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是那个想要革新的大晋朝廷,就是他魏进忠这颗脑袋,也得跟着一起搬家。
“太医!传太医!!”
魏进忠尖利的嗓音几乎刺破了夜空。
几个随行的禁军连忙冲上来,小心翼翼地将林昭抬上早已备好的软轿。
魏进忠看着软轿远去的方向,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上,关切与焦急渐渐褪去。
他缓缓转过身。
那双老眼里,寒意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在林昭面前卑躬屈膝的老太监。
而是御马监掌印,东厂的实际掌控者。
目光如刀,刮过被拖出废墟的夜枭首领。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顶尖刺客,此刻就像是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死狗,软塌塌地瘫在地上。
下巴被卸,四肢尽断。
那双眼睛里,只剩下了灰败的绝望。
“想死?”
魏进忠走到他面前,官靴狠狠地碾在对方那只已经血肉模糊的手掌上。
“唔——!!”
夜枭首领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呜咽,身体剧烈抽搐,冷汗瞬间浸透了残破的黑衣。
“咱家在宫里伺候了半辈子,什么硬骨头没见过?”
魏进忠弯下腰,那张满是褶子的脸凑近刺客,声音轻柔得让人毛骨悚然。
“进了东厂的诏狱,你会发现,死,才是这世上最奢侈的恩赐。”
他直起腰,从袖中掏出一块洁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仿佛刚才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随后,他将帕子扔在刺客脸上,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带走。”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给咱家抬进奉天殿!”
……
丑时三刻。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然而,紫禁城内却是灯火通明。
奉天殿的大门洞开。
数百支儿臂粗的巨烛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金砖地面反射着森冷的光泽。
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坐着大晋的主宰,昭武帝赵衍。
他只是披着一件明黄色的常服,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
但那股自上而下倾泻而来的威压,却让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大殿中央。
魏进忠跪伏在地,额头死死地贴着冰冷的金砖。
在他的左侧,是一副担架。
林昭静静地躺在上面,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胸口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
而在右侧。
三个黑衣人如同烂泥一般被扔在地上。
其中两个已经没了声息,那是被林昭用陷阱当场格杀的死士。
仅剩的那个活口,也就是夜枭首领,正像蛆虫一样在地上蠕动,嘴里塞着布团,发出痛苦的闷哼。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灯花爆裂的“噼啪”声,偶尔在大殿内回响。
赵衍坐在龙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
他的目光,先是在那两个死去的刺客身上停留了片刻,看着那被烧焦的面容和被砸碎的头骨。
那是林昭的杰作。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反杀了三个顶尖死士。
赵衍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后目光移动,落在了担架上那个少年身上。
“皇城禁地。”
“天子脚下。”
赵衍的声音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但这声音听在魏进忠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贡院放榜之夜,朕钦点的会元,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杀得差点连尸首都不剩。”
赵衍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丹陛。
明黄色的衣摆在金砖上拖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走到那个活着的刺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好啊。”
“好得很啊。”
赵衍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血腥气。
“朕的大晋,什么时候成了这帮乱臣贼子的后花园了?想杀谁就杀谁?啊?!”
最后一声咆哮,如同龙吟虎啸,震得大殿横梁上的灰尘都在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