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内的日子,在一种混合着压抑的等待和焦灼的期盼中缓慢流逝。
冷秋月的战地报道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然只在有限的范围内激起涟漪,
却为“明镜通讯社”这个名号注入了第一缕真实的灵魂,
也让团队内部的气氛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行动不再仅仅是为了自保和复仇,更添了一份记录真相、匡扶正义的责任感。
然而,对抗青瓷会这条隐藏在战争阴影下的毒蛇,
仅靠笔杆子和有限的几次冒险侦察是远远不够的。
他们需要更深入、更持续的情报来源,需要触及敌人运作的毛细血管。
林一沉浸在无线电信号和密码分析的世界里,
试图从那些飘忽不定的电波中捕捉到“东风计划”的蛛丝马迹,
进展缓慢且高度依赖陈默群提供的技术资源,这让他有种受制于人的无力感。
冷秋月则继续冒着风险,以记者身份穿梭于战火边缘,
她的报道带来了前线的真实气息,但也让留守的林一和韩笑时刻为她的安全揪心。
而韩笑,则在这相对“安逸”的禁锢中,感到浑身不自在。
他的伤势在王医生的精心治疗下,恢复得比预期要快。
左臂虽然依旧无法用力,剧痛转为持续的酸麻和瘙痒,但至少伤口愈合良好,感染被彻底控制。
他可以下床缓慢活动,胃口也恢复了些。身体的恢复,反而加剧了他精神的焦躁。
他像个被困在笼中的猎犬,敏锐的嗅觉能闻到墙外猎物的气息,却无法扑出去撕咬。
林一的分析需要基础情报,冷秋月的冒险需要后方支撑,
而他韩笑,最擅长的正是在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从三教九流、污泥浊水中挖掘信息。他不能一直做个被保护的角色。
“我得出去透透气。”一天下午,韩笑活动着依旧僵硬的左臂,
对正在整理信号的林一说道,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林一从耳机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向韩笑:
“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外面情况复杂,陈处长的人虽然提供保护,但目标也大。”
“放心,死不了。”
韩笑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久违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眼神却锐利,
“老子当年在上海滩混码头的时候,陈默群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黑市、赌档、烟馆、下等妓院……那些地方,才是我的地盘。
青瓷会那帮龟孙子,就算手段再黑,只要他们在上海滩活动,就免不了要和这些阴沟里的老鼠打交道。
有些消息,官面上打听不到,就得从阴沟里捞。”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着外面灰蒙蒙的街道:
“陈默群盯着大码头,查电台,那是阳谋。
咱们得有点阴谋,搞点他搞不到的消息。
‘老鬼’临死前吐出来的东西,零碎,得有人去拼凑、去验证。
哪些码头?哪些掌柜?除了电台,他们还倒腾什么?买家是谁?光靠猜不行。”
林一沉默了片刻。他知道韩笑说的是事实。
陈默群的资源庞大,但目标也大,行动受制于官方身份和程序,难以渗透到社会最底层的阴暗角落。
而韩笑多年的探长和江湖经历,积累下的人脉和对底层规则的熟悉,
是他们独一无二的优势。这确实是一条必要的、互补的调查路径。
“风险很大。”林一最终说道,“你的样子,可能已经被对方盯上。”
“所以才要改头换面。”韩笑显然早有打算,
“弄身行头,脸上抹点东西,这胳膊吊着,
正好装成打仗残废的溃兵或者混码头的苦力。
这种人在现在上海滩,满大街都是,不显眼。”
他看向林一:“给我弄点钱,不用多,够在黑市上喝顿酒、买点小道消息就行。
再弄把不起眼的小攮子(匕首)防身。枪太扎眼,不要。”
林一知道劝阻无用,韩笑的江湖智慧和对危险的直觉,有时比严密的计划更有效。
他点了点头:“小心。情报次要,安全第一。
感觉不对,立刻撤。联系方式按之前约定的,通过阿诚转告。”
韩笑咧嘴一笑:“晓得。”
接下来的两天,韩笑利用陈默群手下送来的物资,给自己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改造”。
他找来一身散发着汗臭和鱼腥味的破旧棉袄,脸上和手上抹了锅底灰和机油,
头发弄得乱糟糟,左臂用更脏的布条吊在胸前,
走路时微微佝偻着背,眼神刻意变得浑浊茫然,
活脱脱一个从战场上捡回条命、在底层挣扎求生的伤兵模样。
连林一和冷秋月乍一看,都差点没认出来。
他没有选择去那些大佬云集的高级黑市,而是直奔上海滩最混乱、最底层的地带——
南市和闸北交界处一片被战火摧残过半、龙蛇混杂的棚户区边缘。
这里,废墟和临时搭建的窝棚交织,到处是溃兵、
难民、地痞、小偷和做着各种见不得光生意的小贩。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酒、汗臭、尿臊和一种绝望的气息。
在这里,几条烟、几块大洋,甚至一顿饱饭,就能买到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
韩笑混在人群中,步履蹒跚,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的每一段对话。
他先在一个露天摊贩那里,用两个铜板买了碗馊乎乎的菜粥,
蹲在墙角慢慢喝着,听着旁边几个溃兵模样的人吹牛抱怨,
内容多是哪个部队打光了、长官如何贪生怕死之类,价值不大。
随后,他溜达进一个门脸破旧、里面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的小茶馆兼赌档。
这里鱼龙混杂,信息流动更快。他要了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找了个角落坐下,
眯着眼,看似打盹,实则仔细分辨着各桌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