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的报告厅里,空调坏了三天。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翻滚,像无数细小的飞虫。苏拉把笔记本往腿上按了按,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发卷。
“接下来看这个。”迪卡拉底点开投影,画面里的女人穿着红色长裙,站在一张木桌前,桌上摆着七十二件物品——有玫瑰、蜂蜜,也有剪刀、手枪、安眠药。“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1974年,《节奏0》。”
马克嗤笑一声,笔在指间转了半圈:“摆这么些东西干嘛?搞展销会?”
“她让观众用这些物品对自己做任何事,并且签了协议,免除所有参与者的法律责任。”迪卡拉底的声音透过老式麦克风,带着点电流杂音,“六小时里,有人喂她蜂蜜,也有人用剪刀剪开她的衣服,把玫瑰刺扎进她皮肤。最后有人拿起了手枪,被其他观众拦住了。”
投影切换到现场照片:阿布拉莫维奇闭着眼,嘴角挂着干涸的蜂蜜,胸口有几道浅浅的血痕。苏拉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伸手去够桌上的矿泉水,指尖却在半空顿住——照片里女人的眼神,像一潭深水,明明是平视镜头,却让人想起仰望星空时的失重感。
“这算什么艺术?”后排穿格子衫的男生把笔帽敲得哒哒响,“自残博眼球?我奶奶绣十字绣都比这有技术含量。”
迪卡拉底没接话,又切了张图。黑白照片里,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过半米。左边的乌雷扬起手,右边的阿布拉莫维奇微微偏头,脸颊上的肌肉绷紧,像块被攥住的海绵。“1977年,《托马斯之唇》。他们每天扇对方耳光,直到体力不支。”
“疯了吧?”马克的笔停在笔记本上,墨点晕开一小团,“有这力气不如去搬砖。”
“你们觉得疼吗?”苏拉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发飘。她想起小时候被自行车撞过,膝盖磕在水泥地上,先是麻,然后是炸开的疼,疼到想把腿锯掉。可照片里的阿布拉莫维奇,被扇了几十下之后,眼神反而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铁丝。
“疼是肯定的,但这和艺术有什么关系?”格子衫男生往前探了探身,“艺术不该是让人舒服的吗?美术馆里挂的画,音乐厅里奏的乐,不都是为了让人高兴?”
“那古希腊的悲剧呢?”迪卡拉底靠在讲台上,手指轻轻敲着木质桌面,“《俄狄浦斯王》里,主角挖掉自己的眼睛,观众在剧场里痛哭,却没人说那不是艺术。”
投影暗下来,报告厅里只剩下窗外的蝉鸣。苏拉想起去年在乡下写生,看见老农蹲在田埂上,用刀片划开手指,把血滴进刚播下的种子里。她当时觉得野蛮,现在却突然懂了——那不是自虐,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说“我在这里”。
“谢德庆,”迪卡拉底重新打开投影,这次是个铁笼子,“1978到1979年,他把自己关在笼子里一年,不读书,不说话,不看电视。每天只吃、睡、排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