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的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伤者,清创的过程必然伴随着剧痛。当重建工作从紧急救援转入实质性的利益分配与秩序重建时,被灾难暂时压抑的矛盾与人性中的幽暗面,开始不可避免地浮出水面。而与此同时,那些致力于弥合裂痕、点燃希望的努力,也从未停歇。
城西区最大的一个临时安置点——原市体育中心广场上,帐篷林立,人头攒动。本应是同舟共济的氛围,却被一股日益增长的焦躁与不满情绪所取代。区里刚刚公布了第一批房屋受损补助的初步审核名单和对应等级,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溅入了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凭什么他家评C级,我家就是D级?明明裂缝都一样大!”一个中年汉子挥舞着手中的通知单,脸红脖子粗地吼道。
“就是!我们家户口本上五口人,怎么就按三口人发补贴?我闺女女婿临时住过来不行吗?”
“当官的就知道坐在办公室里画圈圈!他们下来看过吗?知道我们损失多大吗?”
不满的声音如同瘟疫般蔓延,人群越聚越多,情绪激动,将负责现场解释工作的几位街道干部和住建局技术人员团团围住,推搡、辱骂声不绝于耳。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奋力组成人墙,但面对群情激愤的群众,显得力不从心,冲突一触即发。
消息传到刚刚出院、拄着拐杖赶到社区办公室的周为民这里,他脸色一变。“要坏事!”他深知,这种基于“不公”感知的集体情绪一旦被点燃,后果不堪设想。他立刻对小李说:“快!把咱们社区那几个有威望的老党员、还有之前帮着救援的几个积极分子都叫上!跟我去体育场!”
当周为民带着一群“自己人”赶到体育场时,场面已近乎失控。他没有冲向冲突中心,而是示意小李用扩音喇叭喊道:“乡亲们!静一静!周书记来了!大家有什么话,跟周书记说!周书记给大家做主!”
听到“周书记”三个字,躁动的人群出现了一丝松动。周为民在这些老街坊中的信誉,是他多年来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他走到人群前方,没有站上高处,就站在泥地里,拿过喇叭,声音沙哑却清晰:
“老少爷们!叔叔阿姨们!我知道大家心里有火,有委屈!房子泡了,家当没了,心里急,我懂!”他没有讲大道理,而是先共情,瞬间拉近了距离。
“但是,咱们这么吵,这么闹,能把房子吵好吗?能把补贴闹来吗?不能!只会让事情更乱,让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更慢得到帮助!”
他话锋一转,指向被围住的干部和技术员:“他们,也是奉命行事,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政策是上面定的,可能有不完善的地方,但绝不是他们个人想为难大家!”
接着,他提出了解决方案,展现了他作为“泥腿子书记”的智慧:“现在,咱们这么办!觉得评级不公的,补贴算错了的,一家一家来!把你们的户口本、房产证、还有你们觉得不公平的对比情况,都拿出来!我们就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请住建局的同志、街道的同志,还有咱们社区选出来的几位老街坊代表,一起组成个‘临时评议小组’,现场看,现场核,现场解释!有一家算一家,今天不搞完,我们谁也不走!”
这个“土办法”,虽然不够“规范”,却极具操作性,给了无处宣泄的怨气一个具体、透明的解决渠道。人群安静了下来,许多人觉得这办法“在理”。
周为民又对那几个带头闹得最凶的人说:“老刘,老王,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周为民,就带头把材料拿出来,咱们从你家开始评!要是我周为民处事不公,你们以后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绝不还口!”
在他的组织和威望下,一场潜在的群体性事件,被成功引导为一场有序的、albeit混乱嘈杂的现场办公会。争吵依然有,抱怨依然在,但至少被纳入了可控的、寻求解决问题的轨道。周为民拖着伤腿,穿梭在人群中,时而耐心倾听,时而厉声呵斥胡搅蛮缠者,时而拉着干部和技术员到一边低声沟通,力求在政策框架内,为群众争取最大可能的公平。阳光炙烤着泥泞的广场,他的背影在忙碌中显得有些佝偻,却仿佛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这片方寸之地的人心。
与此同时,在被选为医改深化试点的清源市,改革推进遭遇了另一种形式的阻力,更加隐蔽,却也更加顽固。
试点启动会的横幅还挂着,但落实起来却步履维艰。市医保局按照省里方案,要求各定点医疗机构统一使用新的药品目录和诊疗项目库,并加快与省级异地结算平台的对接。
然而,几家大型公立医院的反馈却充满了“技术性”的推诿:
“系统接口需要重新开发,工程师排期已满,至少需要三个月……”